(no.96~98)
no.96
元旦过后,不出三天,气温骤降,天寒地冻。
预备铃响过,许明乐拎着收音机走进教室,放置好磁带,准备接上电源放课文朗读给同学们听,发现有个热水袋在充电,毛茸茸的阿狸造型,鼓鼓的。
汪翔捅了捅还在和沅芷说话的吉栅,她反应过来,立即上前拔掉了插头,抱回自己的电热水袋。
许明乐说:“有那么冷吗?窝着双手怎么学习,干脆回家去得了。”
吉栅不耐烦地偷偷翻了个白眼。
女生大多外周血液循环不良,一到冬天容易手脚冰冷,热水袋不离手也犯不着小题大做。当时“直男”一词还没有普及,她们私底下吐槽只会说“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段时间,洪岑和郁初晴中午有爸爸接送回家吃饭,而肖苏安从开学起一直在宿管阿姨搭伙吃饭。总之,陈念一直是一个人来食堂吃午饭。
成群结队来食堂的是一班住校的一大帮人,有占座的,有排队的,有打汤的,有拿餐具的,分工明确,默契十足,配合完美,最后一定是两三张桌子拼成一张长桌子,一大桌人热热闹闹地边吃边笑。
运气好一点的时候,她会碰到凌都。陈念怕一直沉默会很尴尬,于是主动分享今天班上发生的事,凌都恪守“食不语”的规矩,吃饭的速度奇快,吃完之后,一边坐着等陈念一边和她聊几句五班的事,像“何旭早读偷吃,应老师罚他叼着包子到操场跑圈”这种劲爆新闻。
陈念笑得筷子都掉了,“这不像应老师的风格啊!”
在她眼中,前五个班的班主任里面应老师是脾气秉性最温和的,通情达理好说话,从没有见过他疾言厉色的模样,凡事只会淡淡地说两句,像大海一般的平静包容,波澜不惊。
“人在不同的角色上表现出来的是不一样,你看到的只是你的化学老师,不是五班的班主任。其实我们班的同学都还蛮怕他的。”
再说得深一点,她所认识的只是作为人民教师的应老师,人的性格是一个复杂的集合,“好脾气”这个元素除外的其他元素她一无所知,也无从知晓。所认识的其他同学不也是如此吗?
今天没有碰到凌都,张望中,陈念看到了林染,眉眼半敛,专心致志地吃着饭,散发出老僧入定的气场。真正的学霸做什么事都专注力惊人!
“这儿有人吗?”
“没。”林染言简意赅,头也没抬。
一直很安静,陈念也省不得打破这份舒服的安静。
林染吃好了,端起盘子站起来,微微惊讶,“哦,是你啊。”
陈念笑了一下,吃完最后一口,把一些“越位”的剩饭剩菜拨回原来的格子里,让盘子表面看起来整齐一下,和她一起把盘子送到收盘处。
林染笑她,“你有强迫症吗?”
“就是……好看点。”
陈念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个人习惯癖好,她小时候不喜欢吃饭,在饭桌上会把一盘辣椒炒肉,辣椒挑到盘子一边,肉挑到另一边,像摆好玩具似的摆放整齐,然后妈妈就作势要揍她。林染笑而不语,没有像其他人跟她说教这是做无用功,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不如多刷一道题。
“我记得平时有个学长跟你一起的。”陈念小跑追上林染的脚步。
“我们下午有物理小测,傅思凡说要去网吧活动下大脑。”林染撇撇嘴。
“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为什么?”
因为那个学长腿长跑得快,会第一时间赶到食堂,能占座会打饭,还会弹钢琴啊!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一个人人好……不知道为什么词汇量越大,解释一件事越麻烦,她直截了当地搬出惯用伎俩:
“直觉。”
no.97
元旦放假的时候,为了拯救阴冷的被窝,陈念从家里带了电热水袋来。高中宿舍是全面禁止使用电器的,每天晚自习下课后,她会回到班上给电热水袋充好电,再一路抱回宿舍放进被窝里。
住在另一个宿舍的郁初晴来三〇三串门,抱着陈念的热水袋不撒手,“我来给你暖被窝吧!”
陈念斜眼剜她,嫌弃地摇摇头,强硬地拿走了热水袋丢进被窝里。
郁初晴变身成被人夺子的深宫怨妇,假哭嚎叫,“不要带走我的热水袋啊!”陈念把她要习题答案塞到她手里,立刻赶人关门。
“哇,冻死了冻死了!”十三套着一件睡衣就去阳台晾袜子,回来后瑟瑟发抖,立刻爬上床,“不下雪的降温都是耍流氓!
“下雪会更冷啊。”陆渐萍不解。
“下雪就可以原谅冬天了。”
“没错!”十三探出半个身子,“陈念你帮我拿下保温杯。”
“这个吗?”确认后,陈念把保温杯递给十三,自己也爬上床。
天气预报说近日有雪,眼见气温一天比一天低,雪粒子也没见飘下。冻得人四肢僵硬,行动迟缓,思绪迟钝,心有戚戚然,“每年冬天,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去年冬天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陈念的床和十三正好是同一边的上铺,两个人相对而坐,一个面朝门,一个看向窗,中间隔着近乎两个床位加起来的长度。十三看着书,听乐了,“有答案么?”
“答案是略。”
窗外北风呼啸呜咽,彤云密布不见月色,可能真的快下雪了。小时候每次下雪前夕都是这样的天气,早上起来迎接她的便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面对依旧灰暗阴沉的世界,陈念捂着心口,她的感情受到了欺骗。
no.98
众望之下,最易辜负。
转眼之间,已是暮色沉沉,大家又白等了雪一天。
余弦卡在了一道大题,无从下笔,隔着过道轻轻地敲了敲陈淑芩的桌子求助。陈淑芩抬起头,却见余弦的目光已经越过了自己,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叹,她跟着转头朝窗外飞了一眼,刷地打开窗户,喊,“下雪了!”
一石激起万层浪,人人抬头循声望去,窗外飘着雪花,几个胆子大的直接跑到了窗户边,伸出手去接六角冰花,顷刻间教室里闹哄哄的。
“安静安静!”负责晚自习是二班的英语老师姓刘,她严肃地敲了敲讲台,“都给我坐回去!”
教室里恢复安静后,刘老师嘴上说他们“没见过雪吗?”,自己默默地端着杯子,乐呵呵地站到窗户边赏雪,情难自禁,低低地哼起了邓丽君的《雪中莲》。
雪密风骤,纷纷扬扬,须臾间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熬到下课时,雪转小了些。大家纷纷跑到雪地里撒欢。
室内窗户大开,寒风冷冽,仅存的一点温度顷刻间被掠夺干净。洛丹雅起身关掉了前面的窗户,陈念投以感激的目光,总算暖和一点了。
“陈念,我们出去玩吧!”
“冷!”陈念缩着身子,咬牙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你看,我牙齿都打架了。”
“不冷不冷!”洪岑从书洞里找出陈念的围巾,胡乱给她系上,陈念木木地任由洪岑拉着跑到了操场。
操场两个入口的白色的大灯开了,灯光映在会反光的雪上,宛如平添亮银,照得操场亮如白昼,不似往日般暗淡昏黄。
看到未经破坏的白雪,洪岑兴致冲冲地奔过去攒起雪球,“你也来,在手里捏啊捏,后面把雪球扔掉,手就会热起来了。”
陈念半信半疑地团雪,冻得手指通红冰凉。
雪地上人不少,少男少女们有偷偷牵手漫步的,有群人混战一团的,有触景生情引吭高歌的。
“雪一片一片一片。”陈淑芩第二十八次在操场一隅唱着句歌,终于引起公愤,一班众人群起而攻之。
郁初晴和肖苏安在操场中央打雪仗,洪岑攒好了雪球张牙舞爪地朝她们杀过去。
肌肉冻得有些僵硬,穿的厚重,陈念行动迟缓,慢慢往操场中央走,突然间萌发好奇,拿脚蹭开一小块雪,雪下面真有冷翠的杂草,鲁迅先生写的南方的雪倒是十分贴切。
愣神间,一个雪球迎面飞来,扔的人心急,根本没有攒紧,雪球在脸上散开,寒冷立即贴上皮肤。南方的雪晶莹湿润,着物不去。
“不好意思啊,同学。”手误的人连连道歉,嗓音很好听。
真冷,陈念了个寒颤,抬手抹掉脸上的雪。
江逾白穿着长款的黑色羽绒服,半敞着,露出里面深灰色的套头毛衣。陈念恩怨分明,从不例外,她微一沉吟,把手上的雪球已经扔出去了,误打误撞,居然扔进了他怀里,被羽绒服兜住了。
瞅着江大神从容不迫地从怀里掏出雪球,陈念抿着嘴似笑非笑,身后传来一个女生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江逾白从地上抓了把雪,暗暗攒大攒紧了雪球,嘴角含笑,目光笃定,一步一步迈着坚定的步伐,朝她……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来。诚然,他的视线一直是看向她后方的人,所以他慢慢走近,最终无视地走过。
女生脚下不稳,闪躲雪球时,滑倒在地。“西西!西西!”江逾白慌了神,顾不得脚下路滑,快步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扶起她,帮她拍掉背上沾着的雪,“没事吧?”
陈念转过身,合起手凑近嘴边,呵了一口气,白雾缭绕中反复咀嚼着一句诗,“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她把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手心一阵阵的发热,蔓延至指尖,原来岑二没有跟她胡扯。口袋里的手机连续震动了两下,她拿出看,跳出来两条信息,回珦的。
“下雪了。”——她知道啊。
“你在干嘛?自习?”
她在干什么?陈念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望向不远处的两个人影,一黑一红,互相搀扶,登对养眼。
“我在背诗。”
“什么诗?”
“余光中的……”
唉,手拿出来就冻得不灵活了,字没打完不小心错按了发送键。
“《乡愁》?”
“《绝色》。”
回珦立刻上网输入关键字“余光中绝色”进行搜索,很快得到结果: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着皓影
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不知月色加反光的雪色
该如何将你的本色
——已经够出色的了
全译成更绝的颜色?
语文的诗歌鉴赏一直是他的弱项。古人短短的几句七言或五字,蕴藏无数含义,随着心境变转,有着很多种理解。语文老师强调要知人论世来答题,那么月色和雪色之间,谁是第三种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