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后,周冲明白的第一个道理就是,即便死到临头,有些秘密也只能带进坟墓之中不能吐露出来。
虞汐是否也重生了呢?为何他会重生?那场不同寻常的雷暴是否一个穿越时空的虫洞?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虫洞?
人类世界是否有其它的人重生?此事从未见于历史记载。也是,即便是有,别人也不知晓啊。周冲是不会向任何人说自己重生的秘密的。因为他隐约有一种感觉,似乎这是人类的法则之一,不足为外人道也。
侯府中堂偏厅,周冲等待半个时辰才见到家主周沧。
虽然是钧山侯觉得周冲值得培养,而实际上的操作者却是钧山侯的二子,也就是家主周沧。毕竟钧山侯的事务级别不是周冲这等事务所能列入的,即便是周冲的父亲周尊来拜访,也只会是周沧接待。
彼此一番礼貌之后,周冲开门见山:“族兄,数年未曾归家,我甚是想念家人。想着祖父年老体迈而我远在钧山郡不能尽孝,心中实在不安。因而,便欲作退学打算,离开侯府学社,还请族兄恩准。”
周沧疑问道:“你不是月前才从家中过来吗?”
“哦,是吗。”周冲没有丝毫尴尬之意,“大约我被周緲敲坏了脑袋,有些事情记得不那么清楚。不过,原因是真的。”
周沧上下打量着周冲,“你祖父练功走火入魔,四年前已经化道。而且,我听随从报告说,是周纬用石头砸的你。”
一阵安静,二人不再说话开始饮茶。
不是周冲记忆混乱或者智商有碍,而是周冲故意为之。
一会儿,周沧终于理解过来了。眼前这个看似淳朴正派的孩子,竟然心思如此复杂心智如此之高,怪不得一副从容不迫的神情。原来是算定我不能责罚,反而要赔罪以送此人离开。
为何?月前才从家过来,却要赶人出学社,此是不仁;钧山侯念同族之情允许其在府中就学,却为自己女儿逼走,此是不义。事实当然不是周緲打伤周冲,但是如果周冲对外人如此说,那么外人是信周冲还是钧山侯府呢?
不怕真刀实枪,就怕流言蜚语。周緲的名声很珍贵。周沧有些不满,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么心眼如此之坏?有恩于你,让你在府中就学,你不思回报还想倒打一耙?
“你在府中这两年,虽然我事务繁忙照顾有所不周,基本的照顾还是有的。”周沧抿了抿茶淡淡道。
“我家虽然小门,一些钱财也是有的。二年22个月,400粒灵石;老师的束薪就折算等价资助的灵石。合在一起,800灵石。就算作1千灵石吧,等我归家禀明父母便一粒不少地送到府上。”周冲盯着茶杯,似在欣赏。
恩惠?钧山侯府于周冲有惠而无恩。这些东西,于寻常的寒门之家子弟是重惠,于周冲而言不过小惠。
1千灵石的恩惠,这于一个二星道根的人来说是大恩大德,于五星道根的人来说不过是仪礼之资。周冲自知自己并非二星天赋而是五星天赋,因而并不觉得这些恩惠有多重要。天子难道会对当年在战场上替他挡一刀的战友感恩戴德?
当然,钧山侯府的人不这么认为。
周沧当然不能应允,不然那侯府成了什么,一千灵石的恩惠也要计较?他就是不爽周冲那一副你们恩惠于我是小事何足挂牵的感觉。
“既然你打算归家就学,为兄也不阻拦。那些灵石,休要再提。不过,愚昧者难免闲言闲语,你不要与他们同流,毕竟父亲是赞赏过你的。”周沧提点道。
周冲之反击是有理由的。两年来,周纬欺负他,府内的人孤立排斥他,若不是因为能够和周緲同学,前世他早就愤而离开;而周沧身为家主做了什么?无视。最糟糕的结局是,周冲被侯府以“顽劣”的名义赶出学社的。
贵族尤其重视名声,这种名声的损害,对周冲的伤害要比脑袋开花严重多了。
悻悻而归,夹着尾巴逃回家,就是周冲前世的状况。被赶出学社和主动退学,那能是一样的事情吗。
“钧山侯的提点,终生难忘,此恩我会铭记。只是,有些地方不能容人。”周冲的话语很重。他不会再像前世那样,慌张无奈,任人处置。
有些地方不能容人,钧山侯府容不下人?
周沧倏然变色,目光如炬,盯着周冲严肃道:“话可不能乱说。如果府内有人欺负你,什么委屈,但可一一道来。”由不得他不严肃,若是钧山侯问起周冲之事,得知竟然是被府内的人逼走的,那他这个家主可要背锅啦。
“是有人欺负我。之前不说,是因为我觉得或许家主会知晓。原来竟不知族兄对于府内学社关注甚少。”
“那人是谁,即便是我儿周绵,我也会秉公处理。”
“作为一个家主,秉公处理就行,为何还有即便的情况呢?家主有即便,宗令有即便,我们周家一族也有即便吗?若是皇子勾结敌国,也要即便处置吗?”周冲浑身正气严厉问道。
为人者家事不正怎么可能公事无一不正?
周沧强忍着拍案而起的冲动。这段话说得很好,就是太过刺耳。况且,一个少年对着自己如此发问,即便再过精彩他也不能动手。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赞赏这个少年了,嘴皮子功夫那是外表,没有这样的见识怎会有遮掩的言论?
“好吧,既然我要离开,也就不多耽搁。族兄恕我直言。欺负我的人是周緲,您的宝贝女儿。”说起谎话来周冲眼都不眨。
周沧蹙起眉头,完全不信。知女莫若父,周緲那么善良温柔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欺负别人?而且他听说欺负周冲的是周纬。
“据我所知,另有其人。”
“不是别人,就是周緲!如果我这样欺负一个客人,父亲一定会先训斥我一顿然后让我去向那客人道歉行礼。”周冲一口咬定,并给出解决之道。
周沧沉住气,挥手道:“去把周緲和周渠叫来。”
茶水上到第三番的时候,城外药园实践药物课的周緲匆忙赶来。
“父亲,你叫我回来——”周緲话未说完,周沧严厉喝道:“还不跪下!这里是中堂,没有你的父亲,我是本府的家主。”
不知所以的周緲立时茫然跪下,惴惴不安,心想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周渠,我问你,这两年来,是不是学社之中有人一直在欺负周冲?你如实把那人的名字说来,不许有半点虚言。”
和周冲一样,周渠虽是水字辈的,年纪却才十五六岁。
“禀告家主,周冲说有人把他打晕抢走了他采摘的药草,因而周耀先生误会。至于这两年是否有人一直欺负周冲兄弟,我并不清楚。”
在如实相告和明哲保身之间,周渠选择了后者。周纬他得罪不起。
周緲赶紧道:“父亲,我知道是谁,是周纬!周冲同学脑袋上的伤就是周纬用石头砸的。当时,还是我给的周冲同学疗伤灵丹,对吧,周冲?”
周沧完全放下心来,不太严厉的语气道:“说了,在这里别称呼我为父亲。周冲兄弟,小女所言可有半点编织?”
“没有半点编织,句句属实。”周冲从座上起身。
“然而,指使周纬欺负我的人,就是周緲。所以,虽然没有直接,但是周緲确实一直在欺负我。族兄可以去调查,是不是一直以来周緲冷淡待我。不过指使之事,想来你去问周纬,他也不会承认的。”
满厅惊愕。
周緲完全不知周冲在说什么,拜托,我跟你不熟难道还要如何亲切?我压根不在乎你,怎么会欺负你?
周渠则一副领教了的表情,一阵后怕。
至于周沧,则尚未从混乱的局势中清醒过来。为什么周冲非要咬定是自己的女儿欺负他呢?他想借自己之手报复欺负他的人,跟我女儿有什么关系?
“因而,我希望周緲可以向我道歉行礼。”
必须得是一个身份不同的人向周冲赔罪,如此别人才会相信是周冲因为被欺负而主动离开钧山侯府。
不然,即便钧山侯府不说,别人也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周冲是被驱赶出去的。虽然实质上就是如此,但是名誉上周冲要自我保护。
他倒是想那个向他赔罪的人是周绵,可是周绵又不是他同学、都没见过几次。
“周冲你在胡说什么!是不是有人告诉你的?怎么可能是我指使周纬呢,他哪里会听我的话!反而是我不让他欺负你。”周緲焦急道。
“族兄!”周冲无视周緲向周沧诚恳道:“周皇曾言,我之后人,不可无礼、不可违义、不可废仁。侯府有人如此待我,若有一纸道歉书,我这心结也能解开。不然,少年阴影常伴吾身。”
话已到这个地步,周沧再不明白,妄为家主。某种程度上,周緲的道歉书,算是代表侯府对周冲的补偿,毕竟当初是“延请”的,而不是“赐予”的。只是周沧不明白为何这两年周冲不发作呢?
“周緲,向周冲请罪。”周沧脸色如铁,似是非常愤怒。
忘恩负义真小人!周緲满腔的委屈,自己什么坏事都没干,反倒要请罪。这个周冲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如此黑暗的心肠。
“族叔,您大人有大量,周緲在此向你道歉,请您原谅我之前的过失。不过除却待你疏远冷淡之外,我并没有指示周纬欺负你。”周緲盈盈一拜,语气微怒。
钧山侯府治家不过如此。虽然没有希望,周冲仍旧有些失望。即为家人,利益连带一起,岂有自己只承担自己过错的道理。周緲作为侯府嫡系,却也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愿意承担自己的过错,语气竟然有怒。
你怒什么呢?你觉得自己不该承担别人的错,这别人是与你无关的别人吗?周纬难道不是你的堂兄吗?何况,是你的父亲要你向人请罪,你有怒气就是不尊重你父亲的决定。
周冲有些失望,周緲没有记忆中那么完美了。
不过随即周冲释然,周緲现在只是一个少女,哪里对这些世间道理规则那么熟悉呢,真要那么世故,自己当年也不会那么喜欢她了。不沾染世俗越显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