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二柱站在田间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身后二十八位壮劳力跟着他一起愁眉苦脸,指望着他能给拿一个主意。
这一年谷底村是喜忧参半,作为一个人口不过几百人的村子,一年间同时出现了几十名待产的孕妇,村里上了年岁的老人都说这是从没有过的奇事, 二柱才上任没多久,迷信的村民都说这是二柱旺村,这下谷底村就要人丁兴旺了,这村里的人几百年没有出过山谷,说不定待这些孩子长大了,可以领着村民走出这重山峻岭,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片淡淡的云在二柱们的头顶无声滑过,诺大的太阳照在二柱的后脖子上,晒得他皮肤发红,汗一滴接一滴的落在衣领上,他扯扯了披在身上的夹克,这是他村长的标志,全村只有这么一件用布做成的衣服,其他人穿的不是树叶就是兽皮,很多人只在腰间围上一块东西用以遮羞,村子没有能力生产布料,唯独他这一件是祖上传下来的,到他手里时已经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那衣服并不合身,并不能算作正常的衣物,披着它的目的更多是为了宣示身份,二柱平日对它异常爱惜,可是今天知道的事情让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看着那一地干瘪的青苗心里要急出火来,村子被大山环绕,可耕种的地就这么大一块。传说当年村子的五位先祖,从仙洞中来到人间,见到人间一片荒芜,河流干涸,树木枯萎,到处都是寸草不生之地,更不用提去种庄稼了,这五位勇敢的先人翻过万水千山才终于让他们找到这样一块宝地,虽说可以耕作,可是这土地只能支撑五年,五年期一到,立刻变得如同其他地方的土质一样,再也种不出庄稼来,于是英明的五个人给后代立下了规矩,通过丈量给这块土地划为四百三十八块均等大小的土地,轮流耕作,到可以让后人衣食无忧。
可是五位先贤哪想到一旦有了食物,这人口便像开了口的棉花迅速膨胀起来,每一年新开的地也是越来越多,原本养一个村的人只要一块地的收成就足够了,说不定丰年还能有存粮,到了二柱这一代,养这一村人需要同时开垦三十二块地,就这样仍然是捉禁见肘,有人还要饿肚子。即便如此,村人还发现越是同时开垦的地越多,这土地的肥力衰减的便越快,这三十二块就一半只是第三年,这不这些青苗就打不了谷了,这样下去不要说新生的婴儿要饿死,就是大人们也有那些体弱的捱不到明年了。
村民虽然迷信,到还是善良的,没有把土地衰减的事赖到二柱头上,没有人认为是他的霉运让村子受这样大的考验,只是一心希望他们的第七十八任村长可以带领他们走出这个难关。
村民指望着二柱,二柱能指望谁呢?
他蹲在田间,手里捻上一把土,发现这土愈发的粘稠,很快就要和其他地方的硬质土同质化了,他看了看不远处山坡上的密林,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有植物可以适应本应万物不生的硬质土,不仅在那样的土地上生根发芽,还长的肆无忌惮,二柱知道村中的记载原本村子的周围是一片荒凉,却不知在什么时候他们的村子已经躺在漫山的密林怀抱当中了。反正自打他有记忆以来,那些树就已经在那了,他曾经想过,既然山上可以长出树来,为什么不能去种庄稼呢,他曾经这样问过第七十七任村长,也就是他的父亲,换来的是一个大嘴巴和一顿严厉的呵斥。
他的父亲带着他进入到密林深处,在一片野果环绕的地方停住,伸手给他摘了一个果子在他面前掰开,那果子的肉质松软紧实,发出淡淡的清甜味,分了一半给他,二柱肿着半边脸接过那颗果子尝了一口,那是他从没有尝过的美味,比他之前吃的那些庄稼好吃多了,他问村长:“爸爸,为什么我们不吃这个,还要去种地?这个多好吃啊,还有这么多,满山都是,还用我们这么辛苦干什么?”
他父亲却没有吃那一半,而是直接扔在了地上,说道:“傻小子,这东西看起来很美,却不是我们劳动所得,是上天给我们的诱惑,你以为不劳而获就能吃到的东西就一定很好吗?”
二柱天真的应道:“可是它真的很好吃啊,分量又足,还解渴。”
他父亲板起脸来严肃的说道:“你知道你二叔怎么死的?”
二柱问道:“怎么死的?”
“吃这个吃死的!”
二柱吓得立刻将手中的果子扔在地上,还将已经咽了一半的果子吐了出来,对着地面呸了半天,直到吐出的只有唾沫没有果渣。他委屈的说:“爸,我再也不提来这里种庄稼了,你别让我死。”
他父亲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却也只是一瞬,待他再开口时仍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傻小子,这东西没毒。”
“没毒?那我二叔怎么死的?”二柱觉得被自己父亲耍了,瞪大了眼睛追问。
他父亲捡起地上那半个果子,说道:“这东西我们叫挂薯,我们小的时候就长得漫山都是,我们的父辈也不叫我们来这里,更不让我们碰这些东西,可是你知道我们小的时候很淘,经常偷偷来这里玩耍,有一次我和你二叔就跑到这来,偷吃果子,那一天我们吃的特别多,吃到晚上回去吃饭的时候都吃不下东西。”
“然后二叔就死了?”
他父亲又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别打岔,你那么盼着你二叔死。”
“他是死了啊。”
“那天他没有,我们不吃东西就被村长发现了,就是你爷爷,他暴跳如雷,给了我们俩一顿胖揍。”
“哈哈,我爷爷也像你揍我一样揍你吗?”
“你那么兴奋干什么?哪个当爹的不揍儿子,你以后也要多揍你儿子,要不他当不了村长,咱们家为什么能代代当村长,就是因为揍得好。”
“知道了。”二柱想听圣经一样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我挨了揍之后再也不去碰那东西了,可是你知道吗,这东西让人上瘾,越吃越想吃,我吃了一次,后来也总是想,可是忍着忍着也就过去了,后来就再也不想了,可你二叔不行,我拦着他不叫他去,他还跟我闹翻了,自己去偷偷的吃。”
“二叔是挨揍挨的轻。”
他父亲摸了二柱的头,表示认可,他继续说道:“要是那会我知道他吃这个东西能吃死,我一定往死里揍他,跟你爷爷一起揍他,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见过他几次,还记得他那会什么样吗?”
二柱昂着头想了想,说道:“有点印象,不太清楚了,就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
“对了,他是不一样,他总是吃这个东西,吃了十几年,你见着他那会他才二十出头,那之后没多久就死了,他吃这个东西吃的,脸色金黄,皮肤光滑得很,就像挂了一层面具似的,你见他那会还记得不,他走路时关节都是硬的,不会回弯。”
二柱仔细一琢磨,应道:“对了,就是这样,他走路时直直的。”说着还学着将全身各个关节绷直了走了两步。
他父亲点了点头,说道:“这下你还想吃这个吗?”
二柱朗声应道:“不吃了,谁吃我就揍他,这是为他们好。”
第七十七任村长觉得自己的教育非常到位,心满意足的牵起二柱的手,正要回村,二柱又问道:“可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在这里种庄稼呢,这果子能长,庄稼也能啊。”
老村长气得一口老血顶在胸口,回手就给了二柱脑袋一下,骂道:“你怎么这么笨,这果子让人上瘾不是这果子的事,是这地,是这土,这土是受了诅咒的土,长什么东西都一样让人上瘾,直接吃这土都让人上瘾,这是老天怜惜我们,在一片诅咒之地中给了我们一块生存的地方,你小子怎么如此大逆不道,总想着来这诅咒的地方种地!”
二柱吓坏了,抱着头往村里跑,边跑边委屈,是你自己讲了半天果子的故事,反过头来还要赖我。
可不管怎么讲,这片地不能种庄稼,这果子不能吃在二柱的脑子里算是扎下了根,现在轮到他当村长了,他还记着他当初说过的话,谁要是吃这果子,他就揍谁。可是现实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如果不吃这果子,村里的孕妇怎么办,没有粮食生不出孩子不说,把命搭进去怎么办,这是全村人的希望啊。除了他们,村里还有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村里的余粮根本不够支撑到这批青苗打谷,更不用提还要存下种子来年继续耕种。
二柱抬头望天,那一片云轻轻的盖住耀目的阳光,使得它难得的温柔了一些,就像他严厉的父亲,我该怎么办,父亲,如果是你面对这样的情况,你会怎么办?
二柱的父亲在天上无可奈何,该拿主意的还是活人,二柱下了决心,站起身来大手一挥,招呼着壮丁们:“走,招呼全村人,开会。”
村长二柱站在村子当中唯一一块不大的空地当中,被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实,要全村人拿被诅咒的果子充饥,这简直是大逆不道至极,村民们群情激奋,简直要生吞活剥了二柱,偏要他给个说法。
二柱内心也充满了矛盾,他不知这么一来有多少人又要想他二叔一样,变得不人不鬼,连死的时候都不能与村人合葬,尸体被几个壮丁背着扔到那荒山里去。
可是眼前的危机更重,眼看着村里的人就要因为粮食不够而饿死,那个时候即使能葬在墓地又还有什么用呢,他大喝一声,村民们渐渐安静下来,但是眼神中仍然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三柱,你在哪呢?”二柱向着人群里喊,三柱并不是他的亲兄弟,只是这一个村都系出同源,人们没有姓只有名,到二柱这一代全都叫柱,他是这一辈第二个生的叫二柱,紧跟着他的就叫三柱,以此类推,这三柱比他小半岁,家里也有个孕妇,他对着人群喊了半天,才听见三柱蔫了吧唧的声音回应道:“我在这。”
二柱顺着声音拨开人群把三柱拽了出来,拉着他在他身边一站,大声问道:“你媳妇几个月了?”
三柱面对这么多人脸憋得通红,哼哧半天不出声,二柱又问了一遍,他才支支吾吾的说道:“七个月了,马上八个月了。”
二柱又问:“你家还有多少粮食?”
三柱不解的看着他,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又一阵慌乱,甩开二柱的手,说道:“哎呀,我不说。”
二柱死死抓住他,逼他站在人群面前,喝道:“你家还有多少粮食?!你再不说,那你家就还有富余,下一拨分粮没你家的份,要走你就走吧!”
三柱一听要哭,连声说道:“凭啥来,凭啥来,凭啥没我的,凭啥没我的,不行!”
二柱扯了他一把,喝道:“不行你就说,你还多少余量!”
三柱哭道:“没咧,就还有两天的咧,我媳妇忒能吃,我对不起大家。”
二柱照他屁股上给了一脚,骂道:“窝囊玩意,滚蛋,还有那个谁,六柱,你人呢?”
六柱倒是干脆,人群里喊了一声:“早他妈没了,老子饿了三天了,都给我媳妇吃了,再这么下去我就得割肉喂我媳妇了。”
二柱点了点头,又叫:“七柱,老七,你媳妇还能吃饱吗?”
七柱也在人群里喊:“我媳妇还行,就是我娘要不行了,那老太太吃的不多,抠斥着还能吃几顿。”
二柱还要叫,被四两拦住了,四两是他爸爸一辈的老人,逼问道:“二柱,我知道你小子要干什么,可是不吃那果子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你懂不懂,你才当村长几天,你就要带头坏规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二叔怎么死的,你们家出来的都是大逆不道的玩意,怎么就眼瞎选了你当村长。”
二柱还未还口,那边十三两接口了,“老四,你也不能这么说,这二柱也是给大伙想办法,照我看啊,祖宗的规矩不能破,可眼前的难关也得过不是?”
四两骂道:“要你做老好人,两头你都不得罪,你倒是说一个法来,不坏规矩,又让大伙都不饿肚子?”
十三两不说话了,嘟囔着:“怎么冲我来了,不是为了别伤了和气吗,你还敢得罪村长?”
二柱走到四两面前,耐心道:“四叔,你也看到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我也知道大伙围着我是因为着急,可是咱们先解了眼前的危机再想那之后的事吧,这几个孕妇都能吃,这是好事,说明孩子健康,可咱们不能叫她们想吃吃不着啊。”
四两把嘴一撇,头一扭,说道:“那我管不着,反正这规矩不能坏,生那么多孩子有什么用,村子就这么大,有两个传宗接代的就得了,你还指望着生出多少来?”
这话一出可把那些家里有孕妇的人家得罪了,有些刚才还在指责二柱的人立刻将矛头对准了他,“你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怎么着,还得选两个能生的来,把其他的都饿死呗,那就让二柱生,听老婆子说他家怀的是双胞胎,她媳妇一个顶俩,把我们的都饿死,粮食省出来都给他,咱们村就让他自己生去,看他能当几辈子的祖宗!”
这话不仅把四两噎得够呛,把二柱也给饶进去了,二柱忙安抚道:“大伙别急,这不是叫大伙来想办法吗,我就是提了这个办法,也没说咱们都不吃粮食了,我的意思是紧着急需的人吃粮食,其他的人掺着点那个东西吃,先度了这关再说,这要开垦新地,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成的事,余下的地本来就不多了,你们都去地里转转,本来五年的地,到我这才第三年就不行了,今年的青谷都是憋的,这要不吃点别的,别说这几个孕妇,就连咱们这些已经在的人都要撑不下去啊。”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二柱说的没错,你们别难为他。”人们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白须老者,弯腰驼背,拄着根粗木枝子,一步一挪向着空地走来,人们看着他慢悠悠的挪过来,也不着急,纷纷议论着这老爷子也出来了,看来这次的事真的像二柱说的那般严重。
来的老头叫八斤,是村里硕果仅存的四两爷爷辈的人,他的儿子辈都已经死光了,孙子辈也就还有四两七两十三两那么几个老头,这老头子活了几乎一百岁,还能下地走路,这在二柱的村子简直是个奇迹,这老头平日轻易不露面,对于这帮村民来说简直就是活祖宗,每逢过年都要二柱领头集体去给他老人家磕头,听他给大伙做一年的展望。所以他说的话对于村民比起二柱来那是有无可比拟的威信的。
老头子挪到四两面前,吃力的举起木棍来,给了他脑袋一下,骂道:“混账东西,你祖宗哪来的那么多规矩?我是你祖宗不?”
这一下并不疼,老爷子也没多大力气,拼上老命去打估计也没多疼,可是四两还是跪下了,忙磕头赔罪,说道:“老祖宗,我这是为了村里人好啊。”
“为了村里人好你就要把他们都饿死,带着头的闹事?”老爷子颤颤巍巍的,二柱忙过来扶住他。
“我,我是怕大伙上瘾,那死相太惨了。”
“呸,那是你没见过饿死的。”老爷子还做了个呸的动作,要不是二柱扶着,呸的一下差点没把自己栽到地上。
四两见老爷子动了气,也不敢再吭声,带着追随他的人嘟嘟囔囔的向人群外挤,二柱一手扶着老爷子,对着他们高声喊道:“四叔,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你们也出些劳力跟大伙一起采果子去!”
四两脸色阴沉,回头望了二柱一眼,哼了一声,对此不置可否,气哼哼的走掉了。
其他的村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影响对二柱的信任,他们生来就不懂得自己拿主意,只要有饭吃,其他的事情叫别人帮他们考虑就足够了。很快大伙响应着二柱的号召,从田里分出了一大波人去采集果子,这样的活并不繁重,女性也能参与其中,她们在采集果实的过程当中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在这个村子,耕地有限,村中的男人就足够承担所有的劳动,同样因为耕地有限,粮食自然也有限,村子又不可能向外扩张,祖宗已经规定好的地就那么点,自然得省着用,也就没有鼓励多生多干的传统,女人的生育权也被大大的降低,换句话说,生孩子也要村长批准,家里的男人干活不行,他的老婆就没有权利生孩子,女人在这个村子的地位简直要低到不能再低,只能对男人百依百顺,因为村子就这么大点,一旦得罪了男人被扫地出门,就再也找不到吃饭的依靠了。
这是第一次给了她们劳动的机会,她们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累赘,争着去爬最高的山坡,上最高的树,找最大最甜的果子,很快村中为了储存这些果子特意腾出来的房子就被大大小小新鲜的挂薯堆满了。二柱做了个决定,提前将这些果实分给大伙,一旦入了冬这些果子没等吃就腐烂了,分到各家去,各自保存,自行决定什么时候吃,这东西漫山都是,不必想粮食一样按量分配,吃没了再去采,多吃更好,说明省下了粮食,于是再一次召集大伙到这仓库前的空地来分发果子。
这一次各家出了力的女人也都参与其中,村中开会从未有过这样热闹的场景,女人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好似第一次证明了女人也有大用处。
四两带着他的跟班在人群外远远的站着,冷眼旁观,好像两拨人之间立着一道无形的墙,八柱站在他身后,狠狠的啐了一口,道:“看这帮老娘们,凑到一起就会叽叽喳喳,烦不烦,就她们咋呼的凶,老爷们没有几个上心的,要脸不要脸?”
四两白了他儿子一眼,骂道:“闭嘴,你自己媳妇你管不住,有脸说别人?”
八柱脸一红,缓了一口气,恶狠狠的道:“看这次回来的,我就把她撵出去,别吃我家的粮!”
四两气得拍了他的脑袋,凶道:“闭嘴,你那婆娘还没下蛋,你把他撵出去,找谁给你生去,我他妈腆着老脸找二柱要的名额,你不想着赶紧给我生,你还要撵你婆娘?”
八柱捂着脑袋赶紧赔不是,他爹阴着脸,说道:“她拿回来的果子,让她吃,你抓紧给她种上,等生完了就把她轰走,我们家不要这样的女人!”
八柱愣了一下,忙不迭的应了下来。
二柱见大伙来的差不多了,找了个石头往高处一站,朗声说道:“感谢大伙相信我,支持我,这事没有你们的理解肯定是进行不下去的,这次全村采集果子好多人都出了力,还有些乡亲特别高风亮节,为了不多耗费粮食,在采果子的时候就地取材边劳动边吃果,不仅给我们采果子,还为我们省粮食,这样的家庭我都记在心里,入冬之前分粮食时,一定给他们多分几斤好粮食,来弥补他们的牺牲!”
此言一出,人群中爆发出高声的喝彩,四两可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脸色铁青,高声叫道:“我不同意,村里的粮食一向是按照各家劳动出力来分配,他们采个果子凭什么就能多分粮?”
没等四两答话,人群中七柱叫道:“这怎么不是按劳动出力了?采果子不费力啊,上山不费劲啊,你当这果子是自己跑到这村里来的?”
八柱不乐意了,抢白道:“你怎么跟我爹说话呢,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长辈说话?”
七柱看看人群中,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朗声道:“我怎么说话了,我说得不对吗,你家光在一边拆台,全村都上山劳动,你们在一边冷嘲热讽从不出力,现在怎么啦,知道要多分粮你们不干啦,咋啥好事都得让你们占了呢?凭什么?”
八柱气得脸通红,把身上遮羞的树叶往下一扯甩在地上,要冲进人群去揍七柱,被他爹一把拉住,给了他一个眼色,慢悠悠的说道:“照你们这么说,多劳动就多得,你们是多采了果子,那就应该多给你们分果子,你们上山的时候,我们这帮人都在村中照看田地,就应该给我们多分粮食,二柱,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二柱忙打圆场,他想着这本来是件好事,有了这些果子做储备,有了缓冲的时间,度过这个冬天应该不难,来年新地也可以开垦种粮,有了足够的粮食大伙也就没必要争下去,他说道:“四叔,你说的在理,可是你也知道吃这果子有点风险,现在大伙都还没什么事,可万一吃的太多他难免会出点什么事,我还是为大伙负责,这么着吧,我说大伙都出了力,你们在照看田地我也都知道,按说该给你们奖励,我看这样,咱们多采果子的人家年底的时候就多分粮,你们这会照看田地的呢,现在就给你们多分些果子,你看怎么样?”
四两瞪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故作惊讶道:“好啊,老二,你这小算盘打得不错啊,我可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一手,要不你当村长呢,你可真行,我要你那破果子?你知道那玩意吃多了有风险,还叫大伙吃,你是不是谋财害命?你想把大伙都害死,看我们不吃就出了这么个损主意,大家快看看他哎,重新认识认识你们这好村长,要把咱们村都灭了门哪,你二叔死的跟个雕塑似的,现在还在后山扔着呢,你要让大伙都跟你二叔陪葬是不是?”
二柱没想到他说出这么恶毒的语言来,本来一番好心全成了肉包子打狗,心中不忿,未等开口,他媳妇幺娘挺着大肚子窜到那石头上,给二柱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她,喝道:“你上来干什么?”
幺娘没理他,跳着脚指着四两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的混账玩意,天天在这倚老卖老搞破坏,拆我们二柱家的台,你要脸不要脸,谁不知道这会地里根本没活?你们他妈的天天钻到地里去按得什么心当别人都傻呢啊,你们就想趁大伙都上山干活了,盯着有早结的粮食都偷到你们自己家里去,我这大肚婆上不了山,可是留到村里我也没闲着,你们这帮臭不要脸的怂货,挖墙脚的烂屁眼子,叫你们家八柱回家赶紧搞他媳妇去,别他妈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搞,等生下来崽子赶紧看看有没有屁眼子!”
二柱站在她媳妇旁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觉得这村长的人是丢大了,赶紧捂着她媳妇的嘴,叫两个人把她搀了下去,这边还弄利索,那边八柱早已经冲进人群要揍二柱,被外面的村民团团围住一个劲的向外推,二柱的媳妇还在高声大骂,根本不管四周已经被她搅成了一锅粥。
二柱心脏病都快犯了,四两这时候倒比他利索,已经倒在地上翻白眼,他的跟班们赶紧把他围住,又是掐人中,又是给灌水,这才倒过这口气来,睁眼第一句话却不忘了吵架,颤声说道:“咱们村几百年没出过这样的女人,造了反了,二柱,你管不管你媳妇,你还想不想当这村长了!”
村民们也知道二柱媳妇做的事不合规矩,说的话更是没边,可其中有一句话他们都听清了,找常理,幺娘这么干早就被群起攻之,不仅要被撵出家门,还要赤身裸体关进笼子里吊在村口的木桩上,一旦进了笼子,这女人基本性命就交待在这了,可是村民们现在顾不得去惩罚违了妇道的幺娘,他们对于四两作为村里除了八斤外最长的一辈,居然带头想要偷粮,这事如果属实,幺娘再骂得难听一百倍他们也觉得骂的过瘾。
村民们纷纷要求四两给一个解释,八柱拦在他父亲面前,大吼着:“你们这帮软耳根子,听一个女人咋呼,你叫她拿出证据来!”
村民的目光齐刷刷又聚集在幺娘身上,连二柱也充满了忧心的看着他,毕竟这是一件大事,他自然是相信他老婆的为人,可一旦要拿不出证据来,这话的反作用就会百倍的加在她的身上,她现在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幺娘大大方方往人群中一站,两手叉腰,指着四两的鼻子叫道:“你个老不羞的还想倒打一耙,有本事你叫大伙去你家搜啊,早熟的粮食不多,可也有个半缸米,我就不信你个老不死的那么能吃,一点都没剩下!”
四两只有倒气的份,光张嘴不出音,八柱急了,把他爹往背上一放,恶狠狠的盯着幺娘,幺娘毫不示弱,下巴一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八柱一跺脚,撂下一句狠话,“你们爱吃什么吃什么,我们管不着,反正我们家的粮到时一点也不能少。”说完背着他爹急匆匆的跑了。
幺娘得胜了一般,向着他的背影大喊:“走着瞧,看我家二柱还给你们分粮不分粮!快滚吧!”
四两的跟班见主心骨倒下了,也没心思再跟大伙纠缠,他们犹豫了半天,有些人决定留下来等着分果子,一小部分死心塌地跟着四两的人商量了一番,一直在这分果现场守着直到果子分完,村民们一散,他们便匆匆赶往四两家,这事还没完。
伴随着神阴山上传来的刺耳鸣叫声,太阳沉入了夜幕,夜空中繁星点点,明亮的月光是这个古旧落后的山村在夜晚唯一的光源。村民们早早的歇息是百千年来养成的习惯,也在夜晚仅有的娱乐活动无非是夫妻吵架,邻居拌嘴,二柱也不例外,碍于他老婆大着肚子,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恶狠狠的教训幺娘,但毕竟在村民间发表意见那是村长才能做的事,连一般的男人都不行,更何况幺娘一个妇道人家,竟然在全村人面前辱骂长辈,幸亏四两理亏病倒没有追究,若是日后追问起来,她一个孕妇怎么能承受得了。
二柱说了幺娘几句,没想到幺娘反而更加不在乎了,二柱就着窗外的月光看见幺娘对着他在黑暗中翻白眼,“你是不是怕我这么做给你丢人让你当不了这破村长?要我说有什么可当的,操心受累,还费力不讨好,你看那帮混蛋不帮忙不说,还跑到人前来拆台,你看那帮玩意,有一个帮你说话的没有?”
二柱摸着她隆起的肚子,皱了皱眉,低声道:“你小点声,让人听见了不好,四两他家做的也没错,我二叔确实是吃这个东西死的,可眼前难关得过啊,我二叔吃了十几年,天天吃顿顿吃,到后来几乎什么时候见着手上都攥那么个东西,我有时就在想他是不是吃多了撑死的?”
幺娘瞪着眼睛,故意大声道:“撑死的?能撑得腿都直喽?你又没叫那帮玩意像他那么吃,叫你二叔那个吃法,吃啥也都吃死了,可咱们有那么多东西给那帮懒玩意吃吗?”
二柱的手停在幺娘肚子最顶端的位置,他感觉似乎里面的小人隔着肚皮推了他一下,他心中一动,他绝对不能让这孩子出生就饿肚子,呵斥道:“你小点声,再有理也让你喊没理了,这果子大伙本来就心中有顾虑,我也不知道吃多少能变成我二叔那样,趁着大家还配合,赶紧把这关过了,你可别给我添乱了,人心隔肚皮,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
幺娘笑了,按着二柱的手,把他往下边推,“这家伙也跟你隔着肚皮呢,他也不省油?”
二柱顺着她的意思,探到她林中的幽谷,在洞口划了一个圈,拨弄着她的阴毛,说道:“他省不省油那得我试试才知道。”
幺娘推开他的手,嗔道:“别闹,早点睡吧,明还得上山摘果子去呢。”
二柱一翻身,仰面朝天,看着窗外皎洁的圆月挂在群星之间,清清亮亮,周围一丝云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