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说黑便黑。
胡七花等人刚钻入云来镇西边这片密林之时,天色只是变得有些昏黄,尚有光线自树叶间的缝隙中透射下来,在草地上投下三个身影——
一个影子很胖,自然是胡七花的。
另一个影子又高又瘦,则是燕诺秋的。
还有一个影子,竟是赵无双的。
胡七花本来并不想带上他。
这位「湛水山庄」的主人做事向来目的性极强,没有好处的事是绝不肯做的。
而带着赵无双上路又能有什么好处?
一来此人已验明并非是众人所要寻找的赵无双,那留在身边便毫无意义。
二来此人又毫不懂武功,带着赶路反是累赘。
但有一点胡七花却不得不承认——
燕诺秋虽见过王二,可那已是两年以前的事了,现在这王二长得怎样一副面孔,恐怕在场众人,唯有这个叫赵无双的小二知道。
这便是莫大的好处。
只可惜,这好处此刻却派不上用场——
黄昏转瞬即逝,最后一线落日的余晖已然消散,在这皎月尚未升起的空档期里,密林内竟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这时候,恐怕即便王二就站在面前,三人也看不到,认不出。
胡七花道:「燕兄,你身上可带有火折?」
看不见人影,却听身旁似乎不远处,燕诺秋的声音传来。
「我镖局来人身上倒有,不过,哎,之前便已叫他们回去了。」
胡七花心中暗叹,让燕威镖局众人在赵无双被迷倒时离开,想来还是自己整个计划中的一环,没想到却于此处结出了意料之外的后果。
胡七花又道:「无双小弟?」
黑暗中另一个声音传来,「掌柜老爷,我…我在这儿。」
正是赵无双。听声音似乎人在后方。
毕竟不似胡七花二人身负轻功,赵无双跟着跟着便落下了一段距离。
幸亏胡七花等一边赶路还一边四处查探,因此还勉力跟得住。
胡七花道:「我不是什么掌柜,武林中的人都叫我胡老板,你也叫我胡老板吧。对了,你之前说,那王二是今早到的?」
后方的赵无双应道:「对…对啊」。
胡七花又道:「他对你说,是我找他来帮忙的?还说跟了我很多年?」
赵无双应到:「是…是啊」。
胡七花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往我这边来,别跟丢了,我们还得赶路。」
黑的确是黑了点,不过现在却不是该在这密林内休息的时候,兴许,一会儿月亮出来后便什么都能看得清楚。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自远及近的响起,只听赵无双已快走到身边。
就在这时,胡七花察觉到了异样——
或者说,来人的疏忽。
「谁?」胡七花一声厉喝。
「赵无双」却并不答他。
只听「嘭」一声,胡七花腹部被两掌拍中,向后便倒。
但「赵无双」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听他发出一声细细的尖叫,显然也受了伤。
「老胡?」,一旁不远处,听见动静的燕诺秋焦心的问道,「发生了何事?」
密林内过于黑暗,燕诺秋此刻找不到胡七花人在何处。
胡七花却不及回应,他心知适才偷袭自己的「赵无双」可能还在左近。而要命的是,自己看不见他,但他却显然看得见自己。
这也正是刚才「赵无双」的疏忽所在。
试想,以自己的目力,尚且连站在身旁的燕诺秋都看不清,那个落在身后的赵无双,又怎么可能在这树木丛生的黑暗中毫不费力的径直走向自己?
所以,适才断不会是赵无双。
在这片密林中,此刻还有除他三人以外的第四个人!
幸亏胡七花及时察觉了这点异常,方得以真气护住要害,而那人虽然给了自己两掌,但似乎本身功力不高,反被自己真气所伤,应该尚需要一段时间调理。
双方各怀心思,一时间,密林内竟不再有任何动静。
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胡七花并不喜欢雨,也不喜欢宁静。
他喜欢的是阳光和热闹。
据说,他做生意的初衷很简单。
能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招待亲朋好友,畅饮美酒,饕餮美食,欢歌笑舞,热闹一堂。
这便是他的初衷。
所以,他的朋友一直很多。
他的「湛水山庄」一直很热闹。
而他的生意,也一直越做越大。
但奇怪的是,像他这样的一位大富豪,竟一直没有女伴。偌大的「湛水山庄」内,非但没有过女主人,连女婢都没有。
有人猜说,是因为赵无双对自己太抠了,舍不得雇几个女婢,你瞧他身上穿的粗布麻衣便知道。
还有人猜说,是因为赵无双女人缘太差了,没有女子看得上他,你瞧他肥胖的肚子便晓得。
究竟为何,自然也有人当面问过,但他每次都只是笑笑,对此话题避而不谈。
只要天不下雨、人无别离,岂不就好?
谁知就在此时此刻,天竟真下起了雨。
雨说下便下。
初时不过是自东边飘来几朵乌黑的云团。
接着狂风呼呼席卷,雷声乍响,雨便下入如瓢泼一般,敲打在林中树叶上,顿时哗哗四起。
如此大的动静里,想听见任何脚步声,已不可能,唯有全力自保。
那密林内神秘的第四个人,显然也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只听「啪啪」两声,胡七花背后腰部又中两掌,这次没能提前做好防护,胡七花顿时感到喉中一甜,一口血水跟着喷出。
「肉这么厚,嘻嘻,可真耐打」,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听声音人就在身边,奈何却看不见。
「老胡?」,不远处的燕诺秋,此时循声便要过来搭手。
「小心!」,胡七花忙喊出口,却已迟了。
那人早已来到燕诺秋身边,却听「咔嚓」一声脆响,似乎是哪里的木头断裂了。
「咦?」
突袭过后,那尖细声音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人似乎已经从燕诺秋面前跳走。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电光刚好闪过众人头顶上方的这块黑幕,地上周遭顿时白亮了几分,只可惜不过一瞬。
但对胡七花和燕诺秋这样的一流高手而言,一瞬却已足够。
从胡七花这边看去,只见前方三丈开外的草地上,背对着自己,正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浑身上下裹在一件红色的斗篷里。
而从燕诺秋这边看去,只见眼前不到一丈之地,正对着自己,斗篷下乃是一张惨白稚嫩的小脸,看上去竟是个未成年的童子。
自然,胡七花和燕诺秋也在这一瞬的白光里相互看见了彼此,多年的默契,此时无需再多言,两人不约而同的扑向那神秘童子。
然而,密林却又在此时恢复了一片黑暗,胡七花与燕诺秋人落地时,那童子已不知滚去了什么地方。
但胡七花与燕诺秋既已会合,只要背部相贴,各自只管护住身前,以他两人的武功境界,想再靠黑暗中偷袭捞到好处,已不可能。
「嘻嘻」,那尖细声音忽又响起,「好凶」,说第二句话时,人似乎已到了远处,「不玩啦」,这句时已杳不可闻。
「呼,好险」,胡七花长吁了一口气。
燕诺秋道:「老胡你怎么样?」
胡七花道:「那童子功力不深,虽中了他几掌,但未伤及筋骨,只是不知道为何他在这黑暗中竟也瞧得见。」
燕诺秋道:「或许是天赋异禀吧。那小鬼招式甚是阴毒,招招攻的都是下盘,所以反倒未能伤我。对了,无双小弟呢?」
两人一阵摸索,终在后方草丛里找到了赵无双。他被人点了穴道,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燕诺秋在他腋下只一戳,穴道立解,发现自己又能说话的赵无双,惊魂甫定,道:「我刚才正回胡老板的话,突然身边就多了个人。」
燕诺秋示意赵无双且先休息,问道:「老胡,这林子里有些古怪,你看我们是守到月亮出来,还是?」
胡七花思忖道:「涟漪一刻未能找到,我便一刻不得心安,燕兄——」
燕诺秋打断他道:「老胡不必多言,燕某但听吩咐。」
胡七花正待感谢,只听燕诺秋又道:「而且,似乎也无须月光了。」
周围红光乍起,两串高高挂在树顶的大红灯笼突被点亮,那灯笼的尽头,乃是一间废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