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靖珩走后,云彦芷本就不是张扬的人,阔云堂瞬间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云彦芷不是在阔云堂习字整顿内务,便是去明老夫人的乐宴居。
几日下来,倒是与明老夫人的关系又亲近不少。
这一日早上,云彦芷亦是早早的便到了明老夫人那边,明老夫人早上素有锻炼的习惯,待到云彦芷到的时候,老人家已经收拾妥当,坐到了饭桌边上。
见到云彦芷进来,明老夫人连忙笑着招呼云彦芷坐到自己身边:“可用过早饭了?乐宴居的蟹粉小笼包做的极好,坐下陪我用些吧?”
云彦芷笑眯眯地道:“那媳妇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明老夫人年轻时曾随老英国公在江南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故而对江南的饮食颇为念念不忘,老人家吃着包子,笑道:“这包子,做的的确有几分江南的味道了,只可惜做蟹粉的螃蟹是海蟹不是河蟹,虽然吃的鲜些,却总觉得少了那味道。”
云彦芷少时随父母从广州返京时,曾路过江南,故而对那边亦是有些了解:“记得我们乘船路过金陵的时候,正好是上元节,整个秦淮河上全是各色各样的河灯,照的两岸白昼一般。父亲特意下船给我们一人买了一个巴掌大的蟹粉糖包,那时候便觉得是这辈子最好吃的汤包了。”
明老夫人笑着听她说完,颇有些怀念地道:“可不是,那时候正是好年华,又碰上了好时节,自然是王勃所说的四美具1了。”
说着她的眼神便有些恍惚,似是想起自己从前的好时光,云彦芷并不出声打断她的回忆,只是默默地给她夹了一个包子。
明老夫人晃过神来,笑着对她道:“瞧我,说着说着话便走神了。这包子你吃的如何?”
云彦芷笑道:“极好,汤汁鲜美。”
明老夫人便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若是喜欢,回头我这边做的时候,我便让那厨子多做一份给你送去。”
明老夫人一向大方,云彦芷和她相处这些日子倒是越发敬爱她了,见她这般说,便佯装不客气地答道:“您既然这般说了,那回头我可是会找您要的。”
明老夫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用晚饭后,云彦芷照例陪着明老夫人说了一会话,两人正聊到江南的风物时,却是听到门外一声通传。
翠翘走了进来,向两人福了福身,道:“老夫人,国公夫人那边的岫云传话过来,说国公夫人今日晨起,发现头疾又犯了,今日的请安只怕是不能来了。”
明老夫人听罢,眉眼中笼上一股忧愁之色:“怎么好好的,又犯了头疾了?可曾去请沈太医了?”
翠翘道:“岫云说,已经从王妈妈那边拿了腰牌去请沈太医了,请您莫要担心。”
明老夫人却仍是有些不放心,站起身道:“她的头疾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了,长此下去如何是好,我心里放心不下,还是去瞧一瞧才好。”
说着便起身向外走去,云彦芷连忙跟上明老夫人,搀扶着她,道:“媳妇亦是担心大嫂,想要随您一道去看一看。”
明老夫人点了点头,一行人便出了乐宴居,向彭氏的居处走去。
走到了彭氏所居的正房门外,云彦芷便闻见廊下一股浓重的中药味,一个小丫头正坐在小马扎上拿着蒲扇点火扇风。
见到她们一行人进来了,那小丫头忙站起身来向二人行礼:“老夫人,五夫人安。”
明老夫人点了点头,恰好此时彭氏身边的霞云走了出来,见到她们,忙上前行礼道:“见过老夫人,五夫人。”
明老夫人道:“免礼,你家夫人可好些了?”
听到这句话,霞云却是面上带了些显而易见的忧虑:“夫人这次的病比从前凶险不少……您还是去看看吧。”
说罢,明老夫人与云彦芷便走进了彭氏所居的内室,透过屏风和层层叠叠的纱帘,都能闻到卧房内那一股浓重的药味。
听到下人的通报声,彭氏忙挣扎着想要起身,明老夫人忙上前几步,道:“莫要管那些虚礼了,你还是躺下歇着吧。”
平日里彭氏总是满头珠翠,上着严妆,周身皆是富贵庄重的气派。可如今,洗去了铅华,怏怏地躺在病床上,却添了种支离憔悴之感。
彭氏头上搭着条布巾,声音亦是气若游丝一般:“都是媳妇不争气,这病闹了这么多年,怎么也不见好。这段时日,只怕这管家的担子要交到弟妹手上了。”
云彦芷闻言,便是一个激灵。她出阁之前,曾因为明老夫人换药的事与彭氏结下了梁子,后来她嫁进明家后,却不见彭氏有任何动静,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彭氏却是突然出招了。
只是,对于她这个曾打理过云家的人,想要借管家的名头来为难她是不是有些过于简单了?
若是换做任意一个刚刚出嫁的新媳妇,乍一接手管家的担子,定然是会出漏子的。可是云彦芷却与她们不同,先不说她曾管过整个云家,甚至还为何氏办过寿宴。她是个披着前世壳子的人,纵然明家下人间的情况再复杂,凭着前世的记忆,她也能处理个差不离。
明老夫人眉头皱起,她看了一眼云彦芷,思量再三,方对彭氏道:“你且好好休息,阿芷虽然年轻,但也是时候该磨练一番了。”
云彦芷明白,明老夫人的言下之意便是让她接手了。她点了点头,虽然对管家这事她有十足的,不出岔子的把握,却还是未将话说满:“那媳妇便试替大嫂管一些时日,只是怕出了漏子……”
明老夫人却是丝毫不担心她一般,道:“且放手去做,你是个细致孩子,定不会出什么大的篓子的。”
彭氏闻言,亦是轻声道:“弟妹莫要担心,家中的下人一个个乖顺的紧,纵然有些刺头的,也不敢在你这正经的五夫人面前耍横的。明日,我便让岫云陪你一道点这些下人的花名册,你看可好?”
云彦芷看了一眼站在雕花大床边的岫云。彭氏房中,若说地位最高的乃是身为通房的霞云,但若说最有实权的,莫过于彭氏视为左右手的岫云了。
见云彦芷看着自己,岫云忙冲她笑了笑,道:“明日一早,奴婢便去阔云堂伺候五夫人。”
云彦芷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大嫂都将自己的先锋让给我了,我若是再不披挂上阵只怕就说不过去了。”
彭氏扯出一个笑容,道:“那便辛苦弟妹了。”她又看了一眼明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过些时日,便是母亲的寿宴了,我偏偏却是病在了这个时候……只怕也要辛苦一番弟妹了。”
她此言一出,云彦芷方明白了彭氏着急让她接管家务的原因。
明老夫人身为上京最德高望重的外命妇,做寿自然是头一份的,说是千头万绪亦不为过。她虽然曾为何氏操办过寿宴,但云家毕竟根基尚浅,不像明家这般盘根错节。再者,云家声势,在朝堂上的地位均不如明家,操办起寿宴,其复杂程度又如何能比得过明家?
原来,彭氏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云彦芷还未来的及说些什么,便听得自己身边的明老夫人回道:“今年又不是整寿,也不必大张旗鼓。只咱们几个,再邀上些平日走得近的,一起聚一聚便好了。”
彭氏闻言,却是满不改色,只轻声道:“您说的是,等到媳妇病好了,再给您好好热闹下。”
明老夫人见她毫不在意,便以为她并无刁难云彦芷之意,便道:“你有心了。”
见她身上还披着袄子,明老夫人便道:“前些日子我得了好些上好的药材,赶明儿便叫人给你送来。如今,你还是快歇着吧。”
彭氏点了点头,道:“媳妇病着,便不送您了。”
明老夫人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下人几句,方才带着云彦芷离开了。
出了彭氏的住处,明老夫人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一言不发的云彦芷,叹了口气,方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没什么经验,乍一让你上手,有些难为你了。但你早晚是要和阿寄一道分出去的,早些学一学管家,也不是什么坏事。”
闻言,云彦芷便知道明老夫人这是在她和彭氏之间调和,作为一个老人家,自然是希望家宅兴旺,人丁和睦,越少是非越好的。
云彦芷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年纪小,没什么经验,又对咱们家很多事情,生怕拿捏的不妥当。”
明老夫人又笑了笑,道:“你且放手去做,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来问我,或是去问你大嫂,都是一样的。”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王妈妈,对云彦芷道:“明日你在阔云堂点花名册,你大嫂那边既然出了一个人,我这边也不好什么支持都不给你。这些时日,我会叫王妈妈住到阔云堂,帮衬你一些。”
王妈妈是明家第一有头脸的妈妈,不仅是明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也是明老夫人的左膀右臂。有她帮衬,相当于在身上带了一柄尚方宝剑一般,云彦芷无论是说话做事,都有了底气。
听到此处,云彦芷方诚心实意地对明老夫人道谢:“多谢母亲操心了。”
1.四美具:出自王勃《滕王阁序》中的“四美具,二难并”。四美: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二难:嘉宾,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