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珥已经不太记得后来是怎么收场的了,只记得后来自己最后看到的,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可怕的大哥。
在大哥用极其戾气的语气低声吐出‘找死’两个字之后,席牟阳几乎是瞬间就被人从后面扑倒,摁压在地上。
慕珥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三年来养成的经纪人的自觉感一下子涌了上来,一下子站了出来:“别——”
“天·······。。。。。。”不知道是谁忍不住惊呼出声,随之赶紧压抑住自己张嘴欲出的惊讶声,整个会场都噤若寒蝉,不敢置信连养尊处优如席牟阳,竟然都受到如此强制的压制!
席牟阳咬牙嘶吼,漂亮精致的俊脸扭曲成一团,凶狠得全无风度理智可言,整个人被压在了地板上,偏偏却还要倔强地昂着头对着那个站在高位居高临下的男人狂怒的咆哮!
如同一头被激发的年轻狂狮!
但无论他怎么在地板上双眼血红的想要挣扎奋起,都被压在他背上的那四个健壮的黑衣男人一把摁回到了尘埃里。那张天天出现在屏幕里引得无数女人眼冒桃心鲜花的俊秀脸庞被压得只能贴在那被无数人踩踏过的会议室地板上。
天之骄子席牟阳,养尊处优二十几年,何曾被人这样粗暴对待过,何曾受过一点点的污秽沾染?!
可是他脸上感觉到的地板的硌人的粗糙砂砾是真实的,眼前这个居高临下漠然冷酷的男人是真的,突然变得遥不可及的慕珥也是真的。
他突然不再反抗,趴在地上,歪着脸,目光侧着望向慕珥,狠狠的笑了。
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地板!
一下!一下——!
一下!一下!
‘砰——砰——砰!’
一声声沉闷暴戾的咆哮化为单纯的一声声的沉闷撞击声音!
血肉骨头毫不回避的撞击在瓷质地板的可怕声音,竟然令人不寒而栗!
慕珥想要冲出去,却被柏纵横横腰拦住,只来得及摇着头大声叫他:“席牟阳——不要!”
席牟阳双眼血红,击打地板的拳头也是血红,随着他拳头一次次落下又举起——殷红色的血滴在空中飞溅开来,看起来触目惊心。他身后那四个黑衣男人连脸上都被溅上了血,却无动于衷的看着席牟阳的拳头一点点皮开肉绽,血花四溅。
慕珥吓得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转头无助的抱住柏纵横的胳膊,双唇哆哆嗦嗦的连声哀求:“大哥,大哥,你别这样,他不懂事,你别生气,别让人这样压着他,他受不了的,真的,他会出事的!大哥——”
柏纵横低头望了她一眼,直直的望进了她模糊泪眼里,说出的话似乎是叹气,却令人感受不到丝毫属于人的气息:“珥珥,你又哭?为了他哭?他值得你这样哭?”
慕珥知道他生气,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哄他,耳边还是一声声越来越紧凑越来越沉闷的拳击声音,让她心惊胆战,哭着摇头:“不是,不是,大哥,他很好的,他对我很好,你别生气,我求求你,你先让人放开席牟阳,我跟你道歉,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好不好,好不好·····。。。。。。”
柏纵横纹丝不动,淡淡的抬手抬起她滴下泪珠的娇嫩下颔,问道:“珥珥哪里错了?珥珥什么不敢了?”
慕珥愣愣的望着他,樱唇蠕动了几下,却讷讷不能说出来话。
她错在那一晚。。。。。。
大哥他难道是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道歉认错么?
她眼角余光怯怯的看了眼台下一圈人,眼睛更红了,却咬着唇不再落泪。
柏纵横一双眼都定在她身上,他无比了解她,那些顾虑都倒印在他的眼中。
到底是舍不得逼她。
淡淡的扫了一眼四周的众人:“都出去。”
一群人忙不迭的快步走出去,虽然眼前这幕情景如果散播出去,那绝对会霸占所有电视还有各种多媒体的明日头条,绝对是轰动各行各业的炸弹性消息!
但是——不是所有的消息——都是有命说的出口的!
谁敢泄露柏纵横的消息?
谁敢泄露此时此刻席牟阳的狼狈模样?
谁敢?
连金雅丽都只能顺从的走出去,只是临走前,默默地望了一眼台上看起来遥不可及的两个人。男人长身玉立,将那个平日里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小丫头完全包围在自己的掌握圈里,动作看似霸道,神色却是晦暗难明的复杂幽深,而那幽深之下,是她连看一眼都嫉妒的快要发疯的深情厚爱。
他眼里就只有那一个人。
这是她这些年,无论在电视里、电脑里、视频回放里都从未见过的柏纵横。
她握了握拳头,尽量控制着自己身姿依旧娉娉婷婷的走出去。
她要走进那个人的眼里。
为了走进那个人眼里,她可以不怕冬天跳进海里拍戏,她可以不怕穿着比基尼到那些男人面前走来走去,她可以不害怕亲手拿着毒蛇来演得逼真,她什么都不顾及,什么都不忌惮,什么都没有那个人当初对她的选择重要。
为了那一眼,为了那一次的选择,为了那一句话,她什么都不怕。
她什么都不怕。
在瞬间变得空荡荡的会场。
慕珥呆呆的站着,耳边突兀地响起来‘呵呵’的冷笑。
她转过眼看去,是已经狼狈凌乱的席牟阳,趴在地上,一双平日里总是神气十足的星眸,冷冷的看着她,唇角微微扯起,嘴里说出的话,又是盛气凌人:
“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装什么傻子?都有人罩着了,还在这儿可怜巴巴的杵着干什么?老子最烦看你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蠢又傻!就凭你那张脸,当傻白甜都不够格!柏纵横看中你什么了?就是为了你年纪小身子嫩吧?哈哈!”
柏纵横几乎是瞬间眯起了眼。
眼中杀气暴烈——却突然不想按照自己原本想的,就那么让这个叫席牟阳的小少爷干干脆脆的毁了。
这么硬的骨头——干干脆脆的碎了未免太没有意思。
一点点碾碎了——把他身上的每一根硬骨碾压成粉末——和着血肉变成灰尘泥土,被人践踏成最低点的地下,才有意思。
慕珥却随着他每一个字钻入耳朵里,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这三年来听过的所有话里,这句最刺耳。
这三年里席牟阳对她所有的嘲讽里,这句听起来最认真。
偏偏,是在大哥面前。
慕珥苦笑,刚想对席牟阳说些什么。
下巴却被人钳制住了,硬生生的扭转过来,被迫昂起了头,接受柏纵横由上而下的逼视。
“珥珥,还没回答大哥,你要认错,你错在了哪里?”
就算是心不甘情不愿也好。
他要她立刻回到他身边!他要她亲口说出她不该逃离——他要她回来——立刻!
本以为他这半生筹谋无双,坐拥江山帝国,不过是布一局棋,沉得住气就能等到她自动回到他为她搭建的城堡里。
可是直到那一瞬间——耳机里传出来席牟阳的声音——“也就我能养着你!”
直到那一瞬间——另一个男人赤裸裸的——妄想想要把他的女孩拐走。
他忽然暴怒如雷。一刻也等待不下去了。
他要她回来,立刻。
只要她回来,现在。
慕珥眼角的光脆弱的扑棱扑棱着。
泪眼模糊里的大哥,眼神有着莫名的执拗。
她脑子里空白一片,耳朵里只听得见席牟阳冷笑和癫狂的声音——
她从来没有见识过大哥这样的手段——从来不知道原来大哥会这样狠戾。
今晚的一切震惊,一切风雨,就只是为了她的一句道歉吗?
她忽然想起来,很早之前大哥和她说的:“珥珥,错了就是错了。”
错了就是错了。
她逃了三年,却也没能逃得过早就犯下的错和罪孽。
如今又还能逃到哪里去?
还要躲避到什么时候去?
大哥能让所有人先走,让她单独留在这里,已经是,照顾了她的颜面了。
她慢慢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覆盖下,娇小的面容上留下了两下片扇形阴影。
慕珥抬手,轻轻地,坚定的,握住了捏着自己下巴的那只大手。
轻柔温暖的触感,霎时间让柏纵横失了神。
珥珥有多久,没主动碰过他了?
他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
慕珥却低着头,没有人看得清的地方下,她的表情几乎比哭还要难受,却还是硬生生的拉开了大哥放在自己下巴的手。
两只细瘦的小手紧紧拽着大哥的一只手,双腿打颤着后退一步,膝盖一屈。
就这样直直的跪了下去。
柏纵横唇角的微笑,凝固。
不由自主的一下子捏紧了掌心的那双细瘦小手!
仿佛要将她的指骨捏碎一样——十指连心,慕珥痛极了,却依旧不肯放手,用力抓住他的一只手,低着头不发一语。
“珥珥,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是他所能发出的,最克制的语气。
慕珥缓缓抬起头,一张小脸上泪盈于睫:“我···我知错了···我不该混账···那天晚上,我混账了,我对不起大哥,我,我知错了······”
柏纵横的身姿仿佛凝固成了一尊完全没有温度的雕刻一般,毫无表情的低头看着她。
不远处,趴在地上的席牟阳,突然也停止了不停地冷笑和讥讽,整张脸忽然失去了生气一样,怔怔的看着她。
慕珥闭上眼,不敢看大哥的反应。
她其实早就已经崩溃了,她这三年在初光传媒当一个小小的默默无闻的经纪人,被人呼来喝去,被人吆五喝六,吃了再多苦,那也都是多花些力气、多收点训斥而已。
她从来没有这样屈膝过。
她骨子里养成的,是大哥教给她的无与伦比,不卑不亢。
可是教给她这些的这个人,却在她面前,生生将她过去三年的生活尽数推翻,甚至把她身边的人碾压在地上,用她以前从没见识过的手腕告诉她——她有多弱小,他可以如何轻易地让她辗转为难,受尽惩罚。
她真的想不到,除了自己的逃避和混账真的激怒了他,让他失望愤怒得不愿意放过自己,还能有什么原因?
她手里拼命攥着的那只大手,忽然狠狠地抽走了。
慕珥颤颤的抬眼,看到大哥垂眸,盯着很空虚的地方。
似乎在冥想些什么,又似乎,眸中空无一物,只有一片哀绝的灰烬。
他淡淡的笑了一下,重新看回她的面容,缓缓蹲下身来,和她对视着,带着淡淡的笑,倾身向前,将她抱在怀里,双臂紧紧地箍着她,却又留了许多的缝隙,让慕珥感觉不到任何的压抑感觉。
他附在她耳边,沉迷的闻了一口她清浅的芳香气息。
席牟阳死死的盯着他拥抱慕珥的动作和那瞬间他脸上的神情,一双眼睛里满是通红的血丝。
慕珥在他怀里还是抖得厉害。
柏纵横慨叹一声,伸手摸她的头发,从她的发顶,一寸寸摸到发尾处:“珥珥,不要紧。你还有很多时间。回家之后,大哥会有很多时间陪你。你就一直乖乖的待在大哥身边吧,好不好?”
慕珥趴在他肩头哭出声来,又是后怕又是难受又是终于松了口气:“大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大哥不要不理我,不要这样,也不要对席牟阳这样,我以后乖乖的,大哥,别这样了好不好?”
柏纵横双眼温柔,却空洞的厉害,又重复了她的话,问了一遍:“以后都乖乖的在大哥身边吗?”
她哭着点头:“嗯。”
他满足的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好,这就好。”
在慕珥看不见的地方,柏纵横偏了偏头,瞥了一眼地上的席牟阳。
席牟阳怔怔的看着慕珥被他完全拥在怀里的模样,被那冷酷目光一刺,本能的抬头,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神。
犹如披着善徒外衣的魔鬼,满足的拥抱着自己梦寐以求的鲜嫩羔羊,漆黑的双瞳里,哪有半分温和良善,只有空洞的笑容,和那抹不死不休的狂暴执念。
席牟阳下意识的想要提醒她——快逃——快逃——慕珥,快逃!
“不要,慕珥——”
柏纵横淡淡瞥他,居高临下,犹如望着一直濒死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