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从伤口溢出来,染红了肩上的灰色棉布。
尤瓦尔看见了莎琪雅惊恐的模样,她全身微微的颤抖着,像一只和父母走丢了的幼兽。尤瓦尔想微笑一下,借此来安慰惊慌失措的莎琪雅,但肩部剧烈的疼痛只让他笑出了一个堪称丑陋的笑容。
这种痛,自己都快忘记了呢……
十年前的那天,一切都如往常一样。
一大早尤瓦尔就出门狩猎了,一直到深夜才回到家中。
他就着月光走到家门前,像往日一样轻轻的推开家门,这是怕吵醒可能已经熟睡了的莎琪雅。
如果一切如常,尤瓦尔会看到自己的妻子静静的坐在餐桌前等待着他的归来。桌上还会留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当然了,有的时候莎琪雅也会在那儿等着他。
妻子从来不会因为他太晚回家而责备他,她会接过他身上的猎刀和弓箭,然后和他一起再吃一次两个人的晚餐,这总是让尤瓦尔觉得很幸福。
尤瓦尔和妻子的婚姻并没有得到父母的支持,当他们深深地陷入爱河的时候,出身成了他们面前的“大山”。他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猎人,而她是子爵的女儿。
他们背着子爵私奔了,跑到了这个荒郊野外组成了家庭,有了一位可爱的女儿,莎琪雅。
但那一天,门后等待着他的并不是贤淑的妻子。
煤油灯被打翻在地,妖冶的火光顺着还没燃尽的灯油在地上翻腾着。饭菜和破碎的木片泼洒在地上。家里面像是被飓风袭击了一般。
而尤瓦尔的妻子,早已倒在了地上,没了生息。女儿莎琪雅,也不见了踪影。
可恶的山贼,趁他不在的时候冲入了家里。他们打坏了桌子,翻找着家里所有能找到的财物。
不过一个猎户家里又有多少钱呢?
找不到钱,恼羞成怒的山贼看上了猎人的妻子。
不过他们也没有想到一个女人既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能够反抗他们,甚至还把他们的脸抓出了一道道红印。
放弃了侵犯这个倔强的女人,山贼们决定用拳头来表现出自己的威严。
拳头如同雨点般落在女人的身上,打裂了她的眼角,打塌了她的鼻梁。她吐出鲜血,里面夹杂着一颗颗牙齿。不过知至知终,女人都没有叫出声来。她在拳雨中,偷偷的看了一眼身后的衣柜,那里面躲着她的女儿。
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死了。山贼们停止了殴打时才发现她早已没了生命的气息。他们面面相觑,接着狠狠的咒骂了几句,就离开了猎人的家中。
看着已经不成人样的妻子,尤瓦尔这个硬朗的汉子流下了成年后的第一次泪水。他大声嚎叫着,像是一个孩子。
怎么又回忆起这些了呢?我果然是老了吗?尤瓦尔摇了摇头,此时她悄悄地在内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尤瓦尔慢慢的蹲下,他注视着莎琪雅的眼睛,伸手抚摸着莎琪雅的脸庞,温柔的说:“莎琪雅,别怕,爸爸在呢。”
亚库拉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尤瓦尔慢慢的拭去莎琪雅眼角的泪水。他双眼满是释然的神色,像是一位即将奔赴刑场的死囚犯。
“萧老弟,莎琪雅就交给你了。”
“啊?叔叔你别弄得跟托孤一样啊,我可不是诸葛亮啊。”萧鹰感觉自己又说了烂话,他懊恼得现在就想给自己一巴掌。为什么一到这种时候自己就不能好好说话呢?
莎琪雅紧握住尤瓦尔发凉的手,这只手曾经那么的有力,现在只剩下了微弱的生命气息。
“爸,你会没事的,我们都能逃出去的。都能……”
“莎琪雅。”粗暴的打断了莎琪雅,尤瓦尔眼中散发了坚定的光芒。
“我曾在你母亲坟前发过誓,这一生都要保护好你,直到我死去。现在是履行诺言的时候了。你跟着萧老弟赶快逃,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到这里。就当是顽固的老父亲的请求,答应我再也不要回来。”
尤瓦尔把手从莎琪雅手中抽出,他的眼角似乎湿润了,这个汉子忍着没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来,“那一次,我没有保护好你母亲,这一次,就让父亲来保护你。”
他站起身,转身望着已经到达跟前的亚库拉,没有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表现出丝毫畏惧。而莎琪雅,则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呆呆的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以为,”亚库拉面具下的双眼冷冷的扫视着三人,“就凭你一个人也能阻拦我?天真!”
尤瓦尔拔出猎刀,这是他师傅传给他的,那么多年一直陪着他征战与森野之中。刀柄处绑着一根红绳,那是妻子亲手系上的。他现在还能记得当时妻子美丽的脸庞,和为他绑上这根红绳时的神色。
老伙计,看来这次我们要死在一起了。尤瓦尔抚摸着刀身,双眼渐渐变得凌厉起来。他死死的盯着亚库拉,这是一位一不留神就能要他命的死神。
“走!”
尤瓦尔似乎用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吼出了这个字,紧接着他猛地向前冲出,宛如一只漆黑的猎豹。
虽然于心不忍,但萧鹰并不想浪费尤瓦尔的好意,他用力拉起呆坐在地上的莎琪雅,转身就朝着山林跑去。萧鹰的胸口貌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感到有些难受。
“螳臂当车!”
轻松地躲过尤瓦尔的攻击,亚库拉不退反进,他伸出手握住了尤瓦尔肩膀上的剑柄。
两人交错而过,亚库拉硬生生的从亚库拉的肩膀中拔出了那把剑。紧接着剑光闪烁,尤瓦尔的背部多出了一道狰狞的豁口。
亚库拉并没有回头确认尤瓦尔的生死,他目光锁定了远处的两人,冷哼一声就准备继续追击。
出乎意料的,亚库拉刚刚跨出一步便被拉住了脚踝。他低头望去,那是一只粗糙的,沾满了鲜血的手。
“无用的挣扎!”亚库拉催动魂力聚集在脚踝上,震开了尤瓦尔紧握的手掌。这一下直接把尤瓦尔的手掌撕成了两半。
亚库拉刚准备离开,尤瓦尔再一次抓住了他。这一次,用的是另一只手。
无名的怒火从亚库拉胸口传来,他双眼泛出寒芒,转过身一剑刺进了尤瓦尔的身体,这一次,他选择了心脏。
尤瓦尔的手松开了,他已经死透了。
亚库拉松开了自己的手,仍由那柄剑把尤瓦尔的尸体钉在地上。
“对了,那两人?!”
从怒火中回过神来的尤瓦尔慌忙转过身,视野内哪还有萧鹰和莎琪雅的身影。他们早就逃进了山中,那儿有着大片的树林。
“老大!”
身后的烟雾终于散去,剩下的黑衣人恢复了行动力。他们一溜小跑来到亚库拉身旁,眼神中闪烁着恐惧的光芒,他们能感到他们的队长此时正在气头上。
“你们几个,把守住大门,我去追他们。”亚库拉咬牙切齿的说道。
“可……森林里……”
“我自有办法。”
……
拨开一层又一层挡在面前的枝条,萧鹰拉着莎琪雅疯狂的跑着。
他算是见识到了这个世界里魂师的力量,无论是弗拉迪的隔空杀人,还是能把剑抛掷那么远的亚库拉。都已经超乎了萧鹰对人所掌握力量的认识。
萧鹰心里清楚,如果一直顺着山路逃跑,迟早会被亚库拉追到。所以萧鹰在进山后就偏移了方向,从森林里往前逃窜。现在正值黑夜,只能通过月光来照明。萧鹰相信只要自己不用太暴力的办法开路,就算是亚库拉也很难发现这里曾经有人跑过。
莎琪雅鼓着自己的双眼,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她无法拒绝父亲以生命为代价向她提出的请求,但答应后心中又是满满的酸楚。
十多年前,母亲用自己的性命保护了她,如今是自己的父亲。
莎琪雅在内心中谴责自己,自己为什么总是那么软弱,只会抱着头在角落里颤抖。十年过去,这点依然没变。
她感到自己的双腿越来越沉重,仿佛被人慢慢的灌注了铅。
好重。
她停下了脚步,环顾着四周。
不知何时,前面的萧鹰消失了,密密麻麻的丛林也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人站在一片荒原里。远眺过去,只有一片死寂的黄色。
双腿传来异样的感觉,莎琪雅低头看去,腿上此时既然有着一双双像黄色的砂岩组成的手臂。它们从黄色的大地里伸出来,紧紧的拽着自己的裤脚。
地面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粘稠的泥浆,下面传来一阵阵腐烂的臭味。那些手用力的拉着莎琪雅,像是潜藏在泥浆中怪兽的触须,想把她拽入其中。
啊,这就是对我的处罚吗?
莎琪雅慢慢的闭上了双眼,任由那些手爬上自己的身体,然后抓住自己的头。把她拖进了恶臭的泥浆里。
“莎琪雅!莎琪雅!”
莎琪雅睁开了双眼,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声音来自头顶,她抬头望去,只有无边由泥浆组成的黑暗。
这声音为什么那么的熟悉,我为什么不想失去它?它的主人是谁?
莎琪雅感觉自己全身充满了力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上方伸出了手。
突然,无数的手臂消失了,跟着消失的还有周围的泥浆。莎琪雅的眼中浮现出了萧鹰慌张的脸,他身后是一个巨大的月亮。
“莎琪雅,你怎么了?突然就晕倒了。”萧鹰看见怀中的莎琪雅苏醒过来,紧张的问道。
“我……不知道。”
萧鹰呼出一口气,他估计应该是莎琪雅太过劳累了。毕竟那么长时间的奔跑,就连萧鹰也有些承受不住,更别说莎琪雅一个弱女子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萧鹰带着莎琪雅来到了逃跑路上的尽头——一处裸露在山林外的悬崖。悬崖下虽不是万丈深渊,但如果有人掉下去,肯定会死得不能再死了。
周围没有任何植被,悬崖就像是一块裸露的岩石挂在山头。
环顾四周,莎琪雅疑惑的问:“这,是哪儿?”
“我也不知道。”萧鹰耸耸肩。
“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这里。”
“呐,萧鹰,你说我爸爸还活着吗?”
像是被锋利的剑刺入了胸口,萧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受伤的尤瓦尔对上满状态的魂师,那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他耷拉着头,假装自己并没有听到莎琪雅的话。两人陷入一片寂静中,周围只有着昆虫的叫声。
“你父亲的话,他已经死了。”
鬼魅一般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周围的寂静,萧鹰双眼露出警惕的神色。他快速的站起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汗水从他的额头冒了出来,萧鹰很清楚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虽然他并没有在萧鹰面前说过很多话。
林子里缓慢的走出来一个黑衣人,他带着黑色面具,萧鹰看不到他的外貌。
“我说过,你们三人一个都跑不掉!”
此人就是亚库拉,萧鹰怎么都想不到,他既然能追到这里。
其实这是因为亚库拉使用了一个叫做“天眼”的二阶魂技。
亚库拉是一个很好面子的人。他怎么能够容忍两个普通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成功逃走。经过仔细的思考,他决定即使冒着风险也要使用“天眼”来找出四处逃窜的两人。
“天眼”是一个侦察类的魂技,它可以把使用者的魂力像海浪一样传播出去。把所触及到的一切都反馈到亚库拉的大脑,让他掌握魂力覆盖的一切信息。
不过这个魂技有着两个致命的缺点,第一个就是不能探查到比自己强大的人,而且会暴露自己的位置给其他强大的魂师。第二个就是极度消耗魂力。
为了找到两人,亚库拉已经消耗完了自己所有的魂力。
“真是让我好找啊,蝼蚁们。”
萧鹰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冻结了,他没想到亚库拉能这么快的在如此复杂的地形中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难道魂师真的是万能的吗?真是外挂一般的存在啊。萧鹰绝望的想。
后面就是悬崖,前面是要人命的雇佣兵。此时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与其站着等死,还不如拼死一搏!
萧鹰伸手往自己后腰处拔出了一把匕首,那是这具身体的前主人留下的。
匕首呈两掌长,不知由什么材质做成,刃部呈黑色,刃与刀柄的交接处雕刻着小篆文字,为“隐”。
不知道怎么去使用匕首的萧鹰,只好学着电视里的小混混,大叫着冲向了亚库拉。其实要是让萧鹰作为旁观者来看这个场面,他一定会笑出声来,以为这是一部喜剧片里面的场景。
“小子,你这是在嘲讽我吗?”
亚库拉微微皱眉,觉得这种门外汉的攻击方式简直就是对自己的侮辱。亏自己还用光了魂力来找寻他们的下落。真是浪费!
眼见萧鹰已经挥舞着匕首冲到了面前,亚库拉手作刀状,随意一挥,精确击打在了萧鹰握着匕首的手腕上。
一阵剧痛,萧鹰不自觉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
紧接着亚库拉伸出了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萧鹰的脖颈。然后像提着一只小鸡似的,轻松的把萧鹰提了起来。而那把匕首,也落入了亚库拉的手中。
即使没了魂力,魂师也不是寻常人能够伤到的。
感觉像被铁箍夹住了喉咙,萧鹰的喉部发出了“滋滋”的声响。他用力的挥动着自己已经凌空的双脚,踢向正研究着匕首的亚库拉,想让他松开自己的手。
不过亚库拉身前似乎有着一道透明的屏障,无论萧鹰怎么用力,也不能对亚库拉造成丝毫影响。
那是修炼到一定地步的魂师才能练就的由魂力组成的屏障。不用任何的消耗,算是被动魂技的一种。只要魂师没死,就会一直存在着。当然这个屏障也很脆弱,不过那是相对于魂师来说,对于普通人,几乎是无法击穿的。
“你这个匕首……很特别啊。不过,对我没什么用就是了。”亚库拉把玩着匕首,他只看出了这个匕首是由寒铁所制成,至于那个小篆,他并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想来一个村夫也不会带着高档的宝具,索性把那个小篆当成了一个普通的符号。
随手把匕首扔掉,亚库拉戏谑的看着手中的萧鹰。
“很好,就这样挣扎吧。我最喜欢的就是看别人挣扎了。”这让他感觉很爽,今夜受到的侮辱仿佛在此时悉数释放。
萧鹰尽力的把自己的嘴张开,希望能呼吸到一点点的空气,不过这只会让他肺部残留的空气消耗得更快。他的脸色开始发白,全身挣扎的力度也在慢慢变小。
不行……手太紧了……呼吸……不了。
难道,就要这样死了吗?
萧鹰沮丧的想着,如果真的要死,自己这个算“死”了一次的人为什么还会害怕呢?果然即使到最后我也只是一个胆小鬼吗?
萧鹰突然想到了自己从未谋面的父母,他们会不会早就死了呢?或许等自己死后,还能在那一边的世界见到他们呢,想想这也不赖。
意识开始变得涣散,萧鹰感觉自己仿佛看见了死神在向他招手。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那一刻,亚库拉的手松开了。
萧鹰跌落在地上,新鲜的空气迅速填满了他干瘪的肺部。
胸口冷飕飕的,像是连续不断的绕着北京市快跑了一圈。萧鹰剧烈的咳嗽着,心中疑惑亚库拉为什么会放他一马,难道他还要多折磨一下自己吗?
萧鹰看见,面前的亚库拉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他一只手高举着,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不过不同于之前的是,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长得像天使一般的女孩。
女孩碧蓝色的双眼挂满了泪珠,她眉毛紧锁着,冷冷的望着面前这个黑衣人。
女孩的双手,紧紧的握着那把被亚库拉随手扔掉的匕首。它闪烁着黑色的光芒,在女孩的手中从黑衣人的背部刺入,穿过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