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就像女人的脸,说变就变。
天还未亮,盘膝跌坐在床上运功吐纳的葛小陌忽然听到一阵闷雷声,接着便有大雨噼里啪啦地敲击在地面门窗之上。
自夜半吃完葛父亲手所做的饭食、让放下心来的父母回房休息后,毫无睡意地葛小陌就一直在运功练气。
第一次主动修炼的葛小陌甫一行功,便觉一股温凉之气游遍全身,四肢百骸说不出舒畅。
原本透明无暇的天地灵气被他脑海神宫中的梨子氤氲成黑白色,然后通过丹田气海转变为黑白纠缠的灵力储存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葛小陌的头脑变得越发专注而清晰。
随着时间的推移,屋外的瓢泼大雨渐渐收敛,天色也便在那朦朦细雨中慢慢亮起。
葛小陌缓缓收功,望着屋外算了算时间,又斜靠在床上等了片刻,然后便打着油纸伞轻巧地走出家门。
从母亲那里得知魏大夫今早便要下葬入土为安,自觉对方的死多少与自己有些干系的葛小陌便决定跟着去送一送他。
因为害怕这雨再变大,所以在葛小陌走到魏家医馆门口的时候,魏大夫的几个徒弟和雇佣的一众人手已经抬着魏大夫的棺椁走出了院门。
魏大夫的首徒一边沿街插放着路旗,一边撒着引路纸钱。
因为魏无忌不在,而且天又下着雨,所以这出殡仪式就有些简单匆忙了。
“宏哥,无忌没有回来吗?”葛小陌凑到走在最后边的一个青年男子身边,低声问道。
这位宏哥乃是魏家医馆伙计。
见道葛小陌走过来,脸上露出几分惊讶和喜意,然后瞟了一眼前方被八个人抬着的棺木,随即正色道:“小陌,你竟然醒过来了,真是山神保佑!”
“无忌那小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顿了下,又悄声和葛小陌嘟囔起来,“不过也是,要是我害死了我爹,我也肯定没脸回来了。”
宏哥话刚说出口,便自觉失言,连连呸了几声,道:“小子有口无心,胡言乱语,山神莫怪!山神莫怪!”
葛小陌想出言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默默叹口气,
“我也跟着送送魏叔叔吧。”
宏哥点点头,道:“恩,不过你记得到了城门就要回避啊,不能跟着出去啊。”
“宏哥,我省得的。”
走走停停,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队伍便走到了城门口。
葛小陌一路上都不住得四处张望,却始终没有看到魏无忌现身。
看着出殡队伍渐渐远去,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阵急切:“无忌不像自己这般不仅练成修仙功法、更得到苏缘传授的许多修行知识,他肯定想不通魏叔叔的死因,若是他想不开去寻死该怎么办啊……”
“小陌?你醒了?”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他的思绪,葛小陌抬头望去,却是张大叔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送送魏叔叔。”葛小陌将伞往高撑了撑,前进几步将张大叔也遮了起来,“我没事了,谢谢张大叔送我回家。”
张大叔退了小半步,道:“没事,我穿着蓑衣呢。”
“魏无忌那混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张大叔有些怒其不争地道,“前日里看到他冷着脸走回镇子,还以为他要回家给他爹送葬,结果他却一声不吭地又从南门离开了,现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张大叔,你见过无忌?”葛小陌有些惊喜地问道。
“嗯,怎么了?”张大叔很不理解葛小陌为什么会有惊喜,反问道。
葛小陌摇摇头,说道:“没事,我就是担心他会想不开寻短见。”
张大叔呵呵一笑,道:“无忌没那么傻,况且他爹的死,也不是他故意造成的。”
葛小陌点点头,对张大叔的话表示赞成:“我去南边看看,说不定能碰到无忌呢。”
“你也是大病初愈,不要到处乱跑。”张大叔显然对找魏无忌不抱任何希望,想了想又叮嘱道,“城南的山神庙我们重新修建好了,你去那边的话要好好拜一拜,这次我们镇子能渡过瘟疫之难,全是山神显灵呢!”
“这世界可没有什么神灵。”葛小陌心中如此想道,却也不出言反驳,只是点头应和了一声便朝城南的方向走去。
半晌,雨忽然又下得大了起来,雨滴也由之前的细腻变得犀利起来。
葛小陌连忙躲在沿街的一个铺子的屋檐下,收起伞靠在有些微凉地门板上避雨。
这时,一辆马车徐徐从城南走来,葛小陌朝那边望去,竟是那卢家的那车。
“卢叔叔,你们怎么回来了?”葛小陌有些惊讶。
“那日我们走到半道,二丫头却突然发病,眼瞅着就要不行了。”卢尚有些后怕地道,“这时候一个骑着七色仙鹿的仙女突然出现,出手治好了二丫头,还说二丫头资质灵根很好,要收她做弟子。”
许是为自己的女儿有此仙缘而自豪,卢尚很耐心地停下车来跟葛小陌说道:“后来那仙女有急事,便让我们把二丫头送到什么问仙宗,然后就骑着仙鹿飞走了。”
“你别说,那问仙宗还真是仙云缥缈……”
“好了,别在这吹了,跟个小孩子有什么好吹的,他又没有灵根,也不懂什么修仙!你快写赶车回家吧,我都好多天没休息好了。”车里的卢夫人打断卢尚的吹嘘,不耐烦得道。
“好吧好吧。”卢尚应了一声,又跟夫人说道,“当时二丫头犯病时我就说过她身据灵根,不可能轻易夭亡的!”
“是是是,你说的对,赶紧回家。”
看着卢家的马车慢慢远去,葛小陌心想着之前在齐星峰所遇到的事情,嘴角微微一撇:“我不懂修仙?不懂的是你们吧”
“流水不曲,何以至远?青山不直,何以至高?”突然,葛小陌听到一阵读书声传入耳中,不由得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这是不远处的一处私塾里,先生正在给学生们讲课,所讲述的,是他自身对圣人经学的一番见解。
这私塾先生,据说曾经是朝中大儒,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而隐居此地,当了一名先生。
郊镇的学生,大都以拜他为师为荣。葛小陌也曾十分羡慕那些能跟在他身边学习的学生。
“……故无有生而为圣者,盖曲直览学而通神哉!大道五十,天居四九,故天下无完全之人物;然不可得其全,亦不可趋其全乎?圣人有不解之事仍为圣,盖其于全也。吾辈修学亦当如是!”
“是了,圣人也是因为不停地学习积累知识才成为圣人的,我不能只抱着一部修仙功法和苏缘传下的阵法之道修炼,我也要去问仙宗学习更多的东西。”葛小陌这般想着,原本便存着去问仙宗拜师修行的心思更加坚定了许多。
葛小陌微微运转灵力,将随风飘而来沾染到衣服上的水迹烘干,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这学堂里的学生若是知道了我的境遇,想来会羡慕万分吧。”
“禄涵,你明日便要举家搬迁到城里,以后为师再也没办法再督促你学习了,今日,你便最后再作一首诗词吧。”
“啊?……老师,就算学生离开了这里,也永远是您的学生。”
“休要废话,作诗!”
“哈哈哈哈……”
“老师,我错了,我不该上课偷懒睡觉的。”
“作诗!”
“……披红霞,玳瑁光,惶惶举酒望去,绪不宁,情若薄时意弃掷。今时腿脸依偎,蜜意尽幽欢。恐来日,随白驹衰去,尽成轻负。此情犹疑万绪。及妾意,喟然叹息。问郞心,此刻几许动悸,亘古绵绵追忆。但得一人心。千山万水。愿随君归去。”
“你给我滚出去!”
“哈哈哈……”
葛小陌听着这些曾经让他十分羡慕的学生在课堂上哄笑,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撑起纸伞,大步行在这逐渐细小的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