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佝偻着腰,手里柱着拐,背上像藏着一个大龟壳,颤颤巍巍走上前来。
“小伙子眼力真好啊,竟然能看到老朽站在这里,呵呵……咳咳咳……”显然,他听到“真是个神”中的“神”字,便以为龙在天在叫他。
等老头子咳嗽完,龙在天小心翼翼地问:“您老……也来应聘?招工启事您老看过了吗?”
“看过看过,包食包宿,节庆可休嘛,我就是冲这个来的!”
“可您老这身体,能吃得消吗?”龙在天怀疑地看着眼前这老头。
虽说神仙不分老幼,可眼前这位老神仙的身子骨,实在不敢想象他能举起锄头。
“咦!瞧你说的,看不起老头子是吧,告诉你,俺别的干不了,这看园子的事却是不在话下!你看这南天门这么大的地盘,俺不也看顾了一千多年?”老头抖着胡子,瞪大着眼。
龙在天站了起来:“您老是……这南天门的土地神?失敬,失敬!”
小月也上前搀住了老头。
“不怪,不怪……”老头抚摸着小月柔软的小手,笑呵呵地道。
龙在天一把老头的手抓过来,微笑道:“老爷子,俺们不缺守园子的,俺们招的是能干活的长工啊,大爷。”龙在天笑道。
“长工?地里干活的农民啊?”老头胡子不抖了,手也不颤了,脸色一阵发青,“簌——”地一声,就消失不见了。
龙在天一脸诧异地看着小月:“农民就这么不受待见啊?”
“嗯……好像是。”小月耸了耸肩,双手一摊,走回桌边坐下,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把下巴搁在手臂上。
“到底怎么一回事嘛。”龙在天问道。
他感觉小月知道一点内情。
小月看了他一眼,说道:“天上的仙人大多是从凡界修来的。他们费尽心机,千苦万难,才脱去一身凡胎,当然不愿去干地里的活计!”
小月说完撅着嘴,似乎认为招不到人是理所当然。
龙在天一听,很有道理啊。
仙人是天上的仙人,农民是地里的农民。
若按地位来讲,仙人处在三界九流的最高端,而农民则是社会的最底层。
一个是吃喝游玩,逍遥自在,长生不老;一个则是泥里刨食,汗流满面,方能饱腹。神仙与农民完全就是两个极端,处于对立面。
他再仔细一想,还真没有哪个神仙是农民出身的!
比如说,天下闻名的八仙过海当中的八仙。
铁拐李,他原本是个道长,有一帮弟子侍候着;后来转世为乞丐,吃百家饭。两世为人,都没有亲自动手干过活。
汉钟离,老爹和哥哥都是当朝大将,自己也当过大官,典型的官宦家族富二代,吃过什么苦,干过什么活?
张果老,自称在山里修道,传说是万年蝙蝠成精。有谁见过吃素的蝙蝠?不吃素,那他当然不必种菜了,更别提下地干活了。
吕洞宾,一个老秀才,年年不过年年考,锲而不舍坚持了二十多年,你想想这该有多懒,有多不想干活?
何仙姑,这倒是一个农家女,以编草鞋为生,可惜没坚持几天就觉得烦闷,直接跑到山上一个寺庙里住,天天到野外给和尚们采野果,换取一日三餐,这是何等机智?
蓝采和,以流浪汉为职业,喝酒唱歌,游山玩水,没事还扮作女人玩角色扮演,这种时尚人士何以为生,不加评判。
韩湘子,大诗人韩愈的侄子,爱吹笛,爱赏花,就是不爱读书,世家子弟。
曹国舅,宋仁宗的娘舅,还用多说吗?
神仙之中真正种过田的,恐怕只有牛郎了。可他充其量算是半个神仙,而且他还有一头仙牛当助手!主力是牛,他最常干的农活,其实只是放放牛而已。
想到这些村口老杨头讲过的神仙传说,龙在天突然间头脑开窍。要想成为神仙,有一点是必须做到的,那就是:不事生产!
你若天天忙于生计,哪有工夫到处闲逛?
你若没工夫游山玩水,怎么可能碰到神仙?遇不到神仙,就得不到仙缘,怎么可能成仙?
“哈哈哈,原来神仙都是一群好吃懒做之辈!”龙在天突然笑了起来,“这一点,我倒是挺符合的,怪不得我也能荣升仙界,当上仙官!哈哈!”
小月闻言一愣,随即甜甜一笑:“龙哥哥你比他们强多了,你一点也不懒!只不过,人人都说快乐似神仙,如果神仙还要天天劳累,为生计辛苦奔波,那谁愿意当神仙呢?”
龙在天一愣,随即醒悟:是啊!神仙神仙,快乐似神仙!
若不能达到自在享乐的境界,他们之前忍受的那些修道之苦又有什么意义?他们不为国家尽忠,不为父母尽孝,抛妻弃子,一心追求长生之道……
说穿了,不过是两个词:贪生怕死,自私自利。
呵呵,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一个人,若不修炼自身,就会湮灭于天地的规则之下。被天道所扼杀,归于大地同尘。
听起来很有道理,不是吗?
若为了成神,就要泯灭人性,那我宁愿——当我的凡夫俗子!哪怕像蜉蝣一样,朝生暮死,起码我认真地活过,爱过,哭过,笑过,也足够了!
可是……
我真的有那么超脱吗?我比神仙们更无私吗?
那我为何身陷仙界?还不是起源一个龌龊的念头?若不是因为跟踪黑珍珠,我怎么会到鬼肆?救她是因为见义勇为,还是想英雄救美,获得芳心?
我想帮黑珍珠逃出百花谷,真的是出于同情,还是另有私心在内?
为什么我现在逃跑的资金已经筹够,却还没有逃走?难道不是因为当上了总管,无形之中觉得攀上了玉帝这个朋友,有可能长生不老、飞黄腾达吗?
我,也不过,只是一个俗人!
那么,又有什么资格去耻笑别人?
我的心灰意冷,是因为黑珍珠的拒绝,还是因为自己不能掳获美人而感到自尊心受挫?
恐怕还是后者居多吧?
我也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一个自私的人类,和别人并无不同。
想透了这一层,困扰他多日的心结终于打开,不由呵呵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