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军”——
老张记得自己曾经在土匪口中听过这么名字。
当时,他曾做出猜想,这可能是一个与狼头游击队性质差不多的另一个土匪集团,或者犯罪者集团。
“这位大叔,乌鸦军是什么?”知雨问杨策。
“跟那个什么所谓的狼头游击队一样,也是一帮实力很强的土匪组成的非法组织,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头。”杨策说道:“……好多年前,我跟他们中的某些人打过交道,算是比较熟了,那时候狼头游击队还不存在呢……总之,绝对是一群麻烦的家伙。”
在众人面前,此时蹲在地上的女子和小男孩一脸畏惧惊恐的样子,两人一看就知道是长期营养不良,身子骨都非常虚弱,乍看上去,完全无法跟杨策口中的土匪集团对上号。表面看来,这两人根本够不成任何威胁。
然而现在老张觉得,一切都不能再简单地看表面了。
他今天已经见识到太多不可思议、令人惊悚万分的异常情况了。
他持枪逼近那名女子以及小男孩,低身问杨策:
“老兵,你觉得他们俩威胁大吗?”
“老张师傅,您要干什么?……请不要吓着了那孩子!”知雨失声叫道。她已经看出老张打算干什么了,急忙要过去阻止。
但是杨策拦住了她。
他对知雨说:“姑娘,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我看出来你是个善良的女士。可是我想请你看清楚:这个女人,还有她身边的孩子,他们身上的乌鸦刺青,是清清楚楚正儿八经刺上去的。他们俩必定是乌鸦军里的土匪家属。”
随后,杨策持枪走上前,蹲下身凝视着那名灰白头发的女子,问她道:
“回答我,你们是不是乌鸦军的家属?我们都是从城里来的军人,我想你应该知道对军人撒谎的下场吧?”
女俘虏抬头,用茫然的眼神依次看着杨策、知雨、老张、杨瀚几人的脸。
她点了点头,将身边的小男孩搂得更紧。
小男孩则完全不敢看身前这几个人。他把头埋在女俘虏的腋下,动也不敢动。
两人的举动令知雨实在是不忍心看下去。她此时身上又重新涌出了力量。
知雨甩开杨策的胳膊,跑到女俘虏面前蹲下,抬起对方的手,紧紧握住,问道:“这孩子是你的儿子?”
女俘虏不敢开口说话,只是点头。
“你们怎么会被抓到这里来?”
“——快回答她的问题,我们没时间在这里耗。”
老张手握着五星手枪,冲女俘虏问道。他不想在这个地方耽误太长时间。不过,这对土匪母子俩在这里出现也着实奇怪,他也想了解清楚。
观察了知雨好一阵子,女俘虏似乎对知雨比较信任,总算开了口。她低声嘟嘟哝哝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老公给他们打死了,他们那个女队长说不准杀我和我儿子,就把我们关在这里,整天问我们老家在哪里,还有要问我们的二当家、三当家到底死了还是活着……我哪里知道,我们家的人每天都到处搬家……我被他们关在这里已经两个多星期了,家里的事情我不可能知道……我儿子就更不懂了……”
似乎她说的是实话,不过孰真孰假,对于老张等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唯一值得欣慰的一点是,如果这个女土匪家属说的是事实,那么她关在这里两个多星期都没有被人救走,那是否意味着那个所谓的乌鸦军,并没有在附近出现?
杨策这时候走过来对老张耳语道:“看上去她没撒谎。她那个游击队的人要么是不管她死活,要么就是不在附近所以找不到她,总之应该离我们比较远。也算是好消息吧。”
老张低声问他:“土匪和土匪之间也要互相抓俘虏来审问吗?”
“那当然。土匪集团跟蝗虫一样到处乱飞乱啃,互相抢地盘太常见了,土匪之间的矛盾要比他们和我们城里人的矛盾大得多。——我们撤吧,不用再管他们了。”
“不行。”知雨听到了杨策的话。她断然拒绝。“你怎么这么心狠?放他们在这里不管,你打算活活饿死这母子俩吗?”
杨策看了看知雨,双手摊开,脸上挂起无奈的笑:
“姑娘,他们可是土匪啊。他们身上有刺青,他们一辈子都注定是土匪,这个女人怀里的小男孩,十年之后长大了,只会成为一个标标准准的悍匪。——你打算放他们走,让他们继续回去当土匪?还是说,你想把他们接回城里去?”
“知雨,听我说,”老张也说道,“他们俩不能回城。”
“一个母亲,一个小孩,就让你们这么野蛮凶残地对待?你们这样和土匪又有什么区别?”知雨发火了。她冲着两个男人吼道。
“——老张师傅,请您把刀子给我。我要放他们走。”她对老张说。
杨策皱着眉看着老张,又看看知雨,低声说:“姑娘,不是我非要心狠,这年头,不心狠不行啊……”
“这位师傅,我很感激您救了我的命。但是现在,我必须告诫您,您和这位母亲一样,也有孩子。如果换成您被困在这里,您会怎么想?”知雨质问杨策。
杨策看着她,缓缓地说:
“那样的话,我会认命。”
“孩子呢?孩子也跟着您一起认命?”
“这……”
“之前在天台上,您为什么一再阻止他攻击那个女土匪首领?”知雨将身后站着的杨瀚拉到杨策面前,继续质问道:“当时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您是个父亲,您不想自己的孩子犯下杀人的事,您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杀过人的人,哪怕正当防卫您也不愿意。我猜的没错吧?”
杨策默然不语,看来是被知雨说中了心思。老张在一旁心想:怪不得之前在天台上,知雨突然的一席话,令那身负怪力的小伙子杨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此时的杨瀚,则默默地看着面前抱着儿子低头不敢看众人的那个女俘虏。
“……凭什么您认为,您自己的孩子就要比别人的孩子受到更好的对待?这个孩子,”知雨指着女俘虏怀中的小男孩,“他难道一生下来就自己决定要做土匪的吗?难道是他自己一生下来就决定给自己画上游击队的刺青的吗?——他是无辜的,他还没来得及决定自己的人生该怎么过;而现在,凭什么你们就擅自决定让他丧失全部的人生?”
杨策被这一席话说的无法应答,脸上也面无表情。
“好了好了,队长,消消气。”老张看出知雨是真的生气了,过来拍拍知雨的肩。他发现知雨眼眶里已经湿了,连忙劝慰道:“队长,你说的都对。但我想我们还是不能把他们带回城,一来城里人会面临土匪劫狱的危险,二来,管委会肯定会把他们终身监禁,到头来这对母子俩的人生还不是一样被毁掉?”
“那……那我们就该放了他们,让他们自己离开。”知雨抬头看着老张说。
“我觉得可以。”
老张点了点头。但是,他用一种非常严峻的表情看着知雨。
“——不过队长,难听的话,我必须说在前头。我们今天放他们回去,那么我们就必须做好心理准备,说不定以后有一天,这个女人的家人,以及长大之后的这个男孩,会跑来屠杀和劫掠我们。既然要做这件事,就要想好它的后果。队长,你想好了吗?”
知雨凝视着老张的眼睛,果断地回答:
“我想好了。老张师傅,请把您的刀给我。……我亲手放他们走。这个责任,我自己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