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曾经听过一种传说:一个人在自己临死前,将会进入一个非常舒服的“时空隧道”里去,不再遭受任何痛苦,精神将准备飘向另一个时空。很多知识分子都愿意相信这个说法,用科学道理解释说,这是人在濒死的时候,大脑缺氧产生出的舒适的幻觉,也可以认为是人的身体在最痛苦的最后一刻,对自己下达的麻醉指令,这也可以算是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最后的怜悯……之类的说法,等等,云云。
这些全是胡扯。
全部都是在这残酷无情的人世间,人们集体无意识地在试图进行自我安慰。
人临死的时候,是人一辈子最痛苦的时刻。
没有任何怜悯,没有任何麻醉,只有纯粹的痛苦。
就好像现在的梅子——她已经濒临窒息死亡的结局。
她全身上下的所有人体器官和人体组织全都拉响了警报,想要进行垂死挣扎;虽然她脑中所剩无几的理智思维,已经想到现在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对敌人、那个女狙击手展开反击,但是,在这死前的一刻,人类的理性只能让步给动物的本能。
生物本能驱使梅子的双手仅仅只是徒劳无用地摁在女狙击手沾满污血和泥浆的手背上,企图解开扼在她自己脖子上的“死亡枷锁”。
问题是,对方此时也同样正处在垂死挣扎的非理性时刻。
对于此时的女狙击手来说,她的思维也完全被一团混沌的兽性所占据了——她必须竭尽所能杀死眼前的梅子,因为她自己随时有可能由于体力不支而完蛋。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你必须去死。
两个原本只有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就这样在一片污秽的泥浆中,彻底退化成为两头野兽,两头动物。
……
“应该如何战胜一个野兽?”
只有旁观者才会在此时,有余力思考这种重大的问题。
对于旁观者来说,这个问题很有深度,但得出答案并不难。
“要么成为另一头更强壮的野兽。要么,重新成为人。因为人类有杀死世上一切野兽的最强手段。”
这是目前,在旁观者看来,最合理的解答。
……
距离梅子窒息身亡,只剩下很短的时间了。
她的身体各处肌肉和关节已经开始出现一定程度的松弛状态,就好像一个极度疲劳的人躺下来准备睡觉了一样。
这种“放松”一旦维持了一段时间,就会不可逆转地一路松弛下去,直至人体最后的死亡。
但这并不代表身体就很舒适。恰恰相反,现在的梅子,脸色已经从通红色变成了深紫色。
她的大脑缺氧程度即将达到临界点。
为了最后挣扎着维持大脑等核心器官的能量和供养,梅子的身体不得不做出痛苦的选择:放弃一部分身体部位的机能和力量。
于是,梅子的双腿和双脚渐渐停止了挣扎和摆动。
她的双手和手臂也渐渐松软下来,逐步停止了徒劳的挣扎,从女狙击手的手臂上滑下、滑落到泥浆地面上,并开始朝身体远处横向舒展,手指在泥浆中微微颤动,仿佛身体是在想要在死去之前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伸臂姿势一样。
但其实梅子永远也无法想到的是,就在她的身体已经逐渐放弃抵抗的同时,还在掐住她脖子的那个女狙击手,其自身的体能也已经抵达了极限——女狙击手的眼前,已经浮现出一大片黑色阴影,这是她自己由于过度疲劳而导致的暂时性失明症状。
女狙击手这时候的思维已经接近空白状态。她掐住梅子脖子的双手,其实正在慢慢松开,并且已经不再对梅子的正常呼吸造成多大影响了。
然而这对于梅子来说已经无济于事、来不及了。
没有人告诉她:“喂,快醒醒,敌人已经撑不住了,快爬起来反击!!”
也没有人会扶她起来。
她甚至都根本感觉不出,自己的颈部气管已经快要恢复畅通了——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她,颈部的触觉已经基本丧失,根本感觉不到女狙击手其实已经松开了双手。
梅子现在唯一能够稍微感觉到的,只剩下皮肤触觉最敏感的部位——手指和手掌——所能触及到的唯一物体:那些遍地的黏稠泥浆,以及泡在泥浆中的锐利石块、石子。
梅子的右臂和右手,无意识地在一小片泥浆地面上左右滑动,撞击摩擦着那些乱石,石块的尖角,即将成为她生命中最后一点能感觉到的人间物体。
……
不知道为什么,正在颤抖着无意识“游荡”着的梅子的右手,突然之间,摸到了一个与碎石块完全不同的东西。
那是一根圆柱体,细长条形状,大约有梅子手腕的三分之二粗细,圆滚滚的,质地粗糙,内部空心,摸起来像是一根很常见的、已经严重锈蚀了的空心钢管。
这是一件“异常”的物体。梅子的身体马上感觉到了它的异常。
梅子心中的下意识,命令她的右手握住那根钢管。
这一切完全是在梅子意识彻底模糊的情况下发生的,因此她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漠然地、机械地用右手在临死之前残存的所有力量,握住了那根管子。
……假使这时候的梅子神志清醒的话,她一定会非常疑惑地嘀咕道:“怎么这里会有根钢管?这附近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东西出现啊?我刚才怎么没看到它?”
——但现在,她不可能想到这些。
——她只是依循着自己这一辈到现在所形成的战斗天性,本能性地横握住铁管的一端。
恍惚之间,她的右臂有了一丝力气,就好像过去她打架作战前、举起武器准备战斗的时候那样。
恍惚之间,她的右臂和手腕开始举铁管,就好像过去她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那样。
恍惚之间,她的整个右手臂,如同鞭子一样开始加速甩动,就好像过去她挥舞扳手、砍刀、铁斧等兵器,在敌人面前凶残厮杀的时候那样。
那根铁棍的存在,唤醒了梅子浑身上下所有一切的战斗本能。
由于手里多了一件“凶器”,她那垂死挣扎的身体,最后一次回光返照,开始挥舞铁管、准备最后一搏。
梅子的心肺和气管开始扩张,试图最后一次吸入氧气。
而这个时候,接近昏厥的那个女狙击手,虽然仍保持着掐脖子的姿势,但其实她的双手已经再没有力气阻止身下的梅子顺畅呼吸了。
一股新鲜的氧气注入梅子的体内。
梅子的眼睛猛地圆瞪,但其实眼前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她这只是条件反射而已。
她的脸上变幻出无比扭曲狰狞恐怖的表情,如同鬼怪附身一样——
“呼——————”
高速甩动的铁管长达近一米,末端的动能全部敲击在了梅子身体上方的女狙击手的脑袋左侧。
……
“人之所以能够杀死野兽,是因为人类有手,有脑,有工具。”
旁观者如此坚信。
……
脑部遭受到严重打击的女狙击手应声倒地,脑袋上流出大片鲜血。
耗尽最后一丝能量的梅子,随即彻底陷入沉寂,脑中的意识全部消失一空。
她所意识不到的是,自己已经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