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卢正义遭到荒漠巨狼攻击的那一刻,恐惧一下子完全淹没了知雨的意识。
仅仅只是因为她匍匐在地面上,由于身体过于疲劳和虚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因此看上去她似乎还算镇定。
但其实她内心已经吓破胆了。
她想狂呼,想喊叫,可却没力气惊呼出来。
就连呕吐都没有力气。
——她眼睁睁看着,那头巨狼将卢正义的右臂整个撕扯下来、抛在一边;看着那惊悚的怪兽闻了闻地上的断臂,却并没有下嘴,完全没有荒漠怪兽的恶心食欲,而仅仅像是在执行一次杀戮任务;她还看着,卢正义由于右臂遭到撕扯,导致整个人被那头巨兽叼起来、在半空中身躯转了一圈、右臂的撕裂伤口里泼洒出一大圈血液溅到地上、最后整个人瘫软地重新砸在地面上。
卢正义身下陡然冒出大团血液,在月光的映衬下,变成反射着亮红色月光的漂亮光滑的一大摊液体,不断朝四周围蔓延。
知雨意识到,卢正义这回是真的死定了。
除了震撼之外,她另外还有些困惑。
人人都知道——就连荒漠里十几岁大的小孩子们都知道——见到自己被荒漠里的肉食性动物盯上,如果无法逃跑的话,最好的自救方式,要么反过来攻击这些动物脆弱的眼睛和鼻子一带,要么一动不动,期望对方不饿,或者对方因为没有十足的攻击把握,而自己主动离开。
可是,刚刚的卢正义,为什么要主动将手伸向那头怪兽?
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心思?”
无论如何,知雨都再也无法明白卢正义临死前,心中那些波澜和起伏了。
她看到那头巨狼再一次张开巨嘴,直取卢正义的头颅和颈项,准备下杀手。
……
……
临死那一刻,完全没有异样的感觉。
卢正义唯一感觉到的,是无边无际的放松。
不要说疼痛了,连一丝丝触觉都没有。
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
或者应该说,像是被包裹在他无比熟悉的、自出生之时起便一直陪伴着他的那无边无际的沙黄色尘霾。
远处好像有一盏灯,或者一小团黄白色的灯光在朝他眨眼睛。
“山泉——”
卢正义在最后一刻,心里这么喊着。
……
……
身首分离之后,卢正义的残缺躯体坠落在地面上。
那巨狼并没有对地上那些尸体残骸做出任何不敬的举动。
它像是一下子被撤销了某种命令——它开始像一只狗一样,蹲在在地上,甚至跟一头大狗一样伸出了舌头,开始喘气,像是休息起来。
这场面令知雨有些手足无措。
她没把握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被那头野兽发现。
按理说,早就该发现了——这么近的距离,光凭鼻子,对方也能闻见自己。
知雨想象自己在那巨狼的头脑中,想必是个完全失去抵抗能力的一团现成美餐,浑身散发着血腥味、汗的咸味和臭味,以及胸中飘出的恐惧气息。
然而,那头狼又像是并不太在意知雨似的。
它只是时不时地将硕大的头颅偏向知雨这边方向,看两眼,然后视线又飘去了别处。
——可能在它看来,我已经死定了,没必要太过于紧张地对待了吧?
知雨有些颓丧地心想。
但是很快,还没过两分钟,她看见,那头巨狼重新站立起来。
她看见巨狼开始低头竖起耳朵,径直朝自己无声地小步快跑、奔袭过来了。
她选择一动不动,闭上眼睛,浑身放松……
……准备等死。
……
……
“你在干什么?”
耳旁一个轻盈的女声,发出小小的质疑声。
“嗯?”知雨心中起了疑问。
“你这是准备等死了吗?”
很年轻的声音,好像未成年的小姑娘——不对,根本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女童的声音才对。
恍惚间,知雨点点头。
“不等死还能怎么办?我已经没办法了。”
“噢,是这样吗?”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困惑。“可是,我们并不是来杀你的呀?”
知雨更弄不明白了:“什……什么?不懂你的意思。——你是谁?”
“我和我的好朋友们,今晚又不是来对付你们的。你们不是我们的敌人。”
小女孩的面容模糊不清——因为此时的知雨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她的眼睛是紧闭着的。
黑暗之中,她意识恍惚地与对方继续展开对话:
“你们是谁?”她问。
小女孩回答:“总之,今天晚上,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今晚我们是来对付狼头游击队的。”
“???”
“好吧,说清楚点,我和我的好伙伴,是来杀卢正义和他女儿的。不过看起来她女儿的伤被你们弄得到现在还没好,所以今晚没来这儿。她的运气真好,比她爹强多了。”
神秘的小女孩嗓音清澈甜美,但是说话的内容,在此时的知雨听来,简直完全无法理解此人所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全都是一笔糊涂账。
不知不觉间,知雨感觉到,对方正在走远。
连带着,那匹巨狼的腥臊臭味,也渐渐开始变少,开始远去。
他们,一人一狼,似乎打算要走了。
“你们是谁?你们去哪儿?”她微弱地问道。
“你的朋友们快来了。坚持住。你们不应该死。至于我嘛……我和它应该回家了。”
与巨狼结伴同行的少女,遥远地飘来一声回答。
……
……
神志突然间完全清醒过来。
知雨几乎是整个人腾空从地面上坐了起来。
浑身上下好像重新填满了力气。
她仰面看了一下星空和月亮的位置。
她感觉似乎自己像是睡着了一段时间……但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可能有十来分钟到十五分钟吧。
“不好!”
在心里对自己大叫一声的知雨,突然警惕起来。
她把手边的机关枪捡起来,费劲地端在手里,朝自己前方望去。
——卢正义确实死了。
他不可能还活着。
因为他的脑袋,完全血肉模糊的一颗脑袋,正掉落在他尸体的左脚脚尖旁边。
在尸体一旁的地面上,有一连串的血脚印。
或者应该说是爪印——一长串类似狗爪印一样的足迹,血红色的,一直延伸到远处。
“——!!”
知雨倒吸一口凉气。
她蹲下身子,掏出自己的望远镜,朝足迹延伸的方向望去。
——她看到了他们。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发型浑圆的小女孩,穿着颜色暗淡看不清楚的尼龙雨披,跟一匹背部高近两米的荒漠巨狼,肩并肩一步步朝远处的山丘背面走去。
他们看上去,关系非常亲密的样子,那匹狼也非常温顺。
直到他们一人一狼的黑色剪影,彻底消失在山丘背面之后,知雨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意识到,自己是被他们救了。
可他们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