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瀚是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的。
但说是梦,他在睁眼之后,却立马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没隔多久,他甚至连自己这一晚睡觉的时候做过梦的事情都忘记了。
此时,杨瀚心中所能占据思绪的事情并不多。
这些事情,正在一件件地在他心头冒出来。
——首先,头一件事,他感觉自己肚子饿了。
正好,他见到,有个熟悉的面孔——一个中年男子,正蹲在自己床边,关切地看着自己。
“有……有吃的吗?”杨瀚对那人问道。
老张点点头说:“当然有,小伙子。全都做好了,就等着你去吃了。”
杨瀚微微点头。
——然后,便是那件紧要的事情。
“……大哥,我爸爸在哪儿?”
老张皱起了眉头。
他没有直接回答杨瀚,但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面说谎。他绕开话题。
“你先下床,先出去吃点东西。我们会详细地告诉你……昨晚的事情,难道你全都不记得了吗小伙子?”
“昨晚的事?”
昨天,那黑暗、混乱、激烈、恐怖、压抑的一夜,杨瀚与另外几人一样,也经历了重重的波折和生死拷问。这些记忆过于庞杂和浑沌,他的大脑一时还无法理顺它们。
但是,有一桩足以令杨瀚陷入彻底恐慌的回忆,总算浮出水面了。
“我爸爸他是不是死了?”
“你先下床。先吃东西,这些事情等吃完饭再说。这是命令。”
老张特意用强硬的语气对杨瀚命令道。
为了不然眼前这位表面看上去很强壮、实则内心极端脆弱的小伙子瞬间崩溃,他不得不如此逼迫对方先关注起眼前的粗浅事务来。
有许多复杂的事情,不如放到后面慢慢去讨论比较好,反正一时半会儿,有的是时间去讨论它们,他心想。
……
与嘉嘉不同,虽然同样受到了身体和心灵的重大打击,但是在食欲面前,梅子和杨瀚都放得很开。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浓汤,整整一锅,几乎全被他们俩分了个精光。之后,老张不得不再拿出一些清水来,加煮了一锅清汤面;但有一半的面条也都被他们俩吃了。剩下的半锅清汤面条,老张、知雨、嘉嘉三个人平分。
吃完饭,知雨大方了一把,从食品柜的底层翻出一小块干燥的茶叶,利用剩下的面汤,煮出了一锅混着面条味道的绿茶汤。
如此珍贵而优质的提神饮品,每个人都极其需要。大家一人一碗,很快将茶汤喝光,连嘉嘉也喝了一大碗。汤喝完后,茶叶也被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
心情很快开始平静下来。
无论是过于兴奋的人,还是过于脆弱的人,又或是过于萎靡的人,此时,身心总算获得了一些温暖和安慰。
而此时的天气也非常舒适宜人。
已是早上八点多钟,阳光的热量已经开始在空气里占据优势,与篝火一起,用热量包裹着每个人的身体。淡蓝色的天空,云彩不多,空气里虽然尘霾不时吹过,但终究还没有真正变成常见的雾霾天气;山顶地带特有的快速地表风,吹拂着每个人的衣服,篝火也被吹得呼呼直响。
周围还是很安静,只剩下遥远不知何处的鸦雀在发出带着回响的鸣叫声。
没有人开口说话。
每个人心头都被一大堆沉重的东西压迫着。
每个人都在等待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挑起话头。
……
老张最后站了起来。
他并没有说什么正题。
他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使用了十几年的牛仔布材质的自制背包,并将其拎在手中。
坐在他身旁的知雨,这时候注意到,从这只背包里,似乎发出一堆玻璃瓶互相撞击而产生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该不会是那个吧?她心想。
“伙伴们,”老张开口了。“难得今天天气不错,很可能是这一年里天气最好的一天了。”
没人开口对他这话表示同意或者反对意见。
他继续说道:
“在我小的时候,气候还没有这么恶劣的时候,学校还正常上学的时候,那可真是一个好时光啊……”
没人开口对他这番老掉牙的怀念过去的言论表示附和。
“……我的意思是,还记得,在我上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每逢空气状况特别好的日子,学校总会组织一个名叫‘远足’的活动,带我们离开学校,离开住宅区,离开空气保护区,大家一起去郊外的山坡上,爬山,野炊,用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去呼吸新鲜的空气。这就叫做‘远足’。
“在远足的那一天,学校不布置作业和劳动任务,也不要求严格的伙食管制,言论控制也几乎完全放开。大家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每年的那一天,我们总是最快乐的。比过年,比下雨,比国庆节日更快乐得多。”
老张走到知雨面前,对知雨伸出右手,接着说道:
“队长,我建议,今天我们也组织一场远足吧。我们之前,不是在附近,找到一处好玩的名胜古迹来着吗?”
知雨仰头望着努力对着自己微笑的老张。
她凄然一笑,伸手握住老张的手,起身来。
“没错。”她拍拍自己裤子,对另外三人说:“确实,这座山的山顶上有一个好玩的地方。‘名胜’称不上,不过确实,也算是个古迹来着。”
将掌心最后一点尘土在后臀拍拍干净之后,知雨叉着腰,提高了说话的音量及气势:“大家听着,都站起来。现在出发,一起去远足,听到没有?这是队长的命令。现在,起立,整队!”
话音落下,梅子吐出一口气,迅速爬起来,然后将身旁的嘉嘉用力拉起来,不由分说就拽住她的胳膊。两个人一起走到知雨身旁。
最后,老张走到杨瀚身旁,蹲下身,轻声说道:
“走吧小伙子。”
杨瀚摇了摇头。他此时面目苍白,浑身像是被卸去了一切力气。
他心里大约已经猜到了将要发生什么事。
“我不去。”他看也不看老张一眼,低声说。
但是老张还是拽起了他的胳膊。
“开玩笑,你怎么能不去?”他皱眉盯着杨瀚,一字一顿地说:
“——你爸爸难道想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吗?站起来,你必须给我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