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来到楼下,与妈妈和许老师问好后就默不作声的坐在旁边。听他们交谈了一会儿,好像并没有说到早上的事情。
妈妈转过头问,“你爸爸呢?”
“他拿着扫把到处乱转,不知道在干嘛。”
“去叫他下来。”
宁夏大喊了一声,原本就躲在楼梯转角偷听的爸爸,立马走了过来。他坐到一旁,对妈妈赔着笑,又望着许老师说,“宁夏又在学校犯错了吗?”
许老师喝了一口茶,摆手说,“没有没有,她表现很好,在学校很乖的。”
宁夏得意的给许老师续上茶,埋头偷笑。
许老师继续说,“这次来,是为了她文理分科的事情,她要学理科,说是和你们商量过了。宁夏这孩子很聪明。”
宁夏在旁边笑得更欢了,沙发剧烈的摇晃起来,不知道的以为她发了羊癫疯。妈妈在旁边用肩膀拱了拱她,不好意思的对许老师笑了笑。
许老师咳嗽几声,“但是……”完了,一旦出现但是,前面说的话都没用了。
“宁夏成绩很好,就是有点偏科。选理科的话,可能有点吃紧。相信你们也听说了,下学期我们学校的实验班会合并到四中去。所以,我这次来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宁夏爸爸坐直身体,双手放在膝盖前对搓。许老师说的这些他是知道的,只是他认为兴趣更重要,他一直都认为孩子能开心的成长比什么都重要。可是,自己并不是预言家,无法确定女儿现在的选择,会不会让她将来开心。
“这个……”他不知道如何告许诉老师自己内心的想法。理智告诉他,老师的建议是对的,但是情感上,他是支持女儿的。
宁夏也严肃的坐在旁边,等待爸爸的表态。尽管是自己的人生,但是在某些重要的节点,总是会把选择权交到另外一些人手上。这些人,有的是想把你塑造成某种人,有的是想把你塑造成另外一种人,没有对错。可是,有些为你做决定的人,是权衡利弊后为你做的最优选,比如爸爸和老师。而另一些人,他们就只是为你选择而已,比如……
爸爸看着宁夏说,“你真的想学理科吗?”
宁夏笃定的点点头,“还剩一个多月,我会努力把化学补上来的。”
许老师看到宁夏坚定不移的样子,知道多说无益,于是笑道,“好吧,那就这样了。其实我也是相信你的,加油!”
几个人客套了一番,许老师起身往外走,宁夏送了出去。出了门,许老师对宁夏说,“早上的事情,李老师托我向你道歉。”
宁夏低头不语,不相信李老师还会道歉。
许老师看穿了她的想法,停下脚步,坐在院门外的一张长椅上给宁夏说起了关于李老师的故事。
李老师小时候家里贫苦,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全靠母亲一个人拉扯长大。在这样的家庭,他从小就懂得了生活的艰辛。他知道努力读书是他的唯一出路。天道酬勤,他拿到了一所一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面保研,毕业,第一年就到了刻溪市最好的中学任教,是四中最年轻的老师。在这里,他也找到了愿意和自己携手相伴一生的人。
原本是一个圆满的故事。但是在他任教的第三年,生活从云端再一次回到了尘土里。那时候,年轻气盛的他,以为老师就是教书育人,无需理会其他,也不该理会其他。也是他这种偏执的性格,很快就和校里的领导发生了争执。
领导起初很看重他,各种交际场合都带着他。虽然李老师很反感,但是也隐忍下来。导火线是在一次领导让他强迫班上的学生去参加一个补习班。那个补习班,是领导的侄子办的,除了收费奇高外,辅导老师也远达不到标准。
李老师拒绝领导后不久,就被以不适合教学为由调离了四中。原本即将把准岳父准岳母“准”字去掉的他,真的去掉了,什么都去掉了。
真正摧毁他的是在一家饭馆里,他亲耳听见两个曾经自己班的学生的谈话。
“你知道李老师为什么被四中辞掉吗?”
“他拿校外一个补习班的回扣被告发了,好多个班都被他强迫去参加那个补习班了。幸亏发现的早,不然我们也被强迫去了呢。”
“这样啊,以前都说他家很穷,原来是真的啊。”
“嗯,幸亏被辞退的早,不然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
李老师悄悄的替两个学生买了单,离开了那里。据说,他后来在家里整整躺了半个月,才到新的学校报道。
从那以后,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曾经的意气风发,在那半个月不断涌起,又不断的被不知名的东西割去。像是秋天的麦子,一拨一拨的割去,在春天的时候再也没人播种。
——李老师死去了。
他明白了,很多看起来单纯的东西并不单纯。很多执着的事情也没有必要执着。
许老师说完,长叹了一口气,“哎,真希望,这只是一段故事。”
宁夏久久的沉默,也许每个人都在隐藏,坏人藏着好的自己,好人藏着坏的自己。
“我会去和李老师道歉的。”
“嗯。那我先走了。”许老师起身往巷子口走去,宁夏隐隐约约听见他在轻声说着什么,大概内容是,“人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宁夏心里有些压抑,原本准备再吃两口饭,也没有了胃口。她站在阳台上,往远处看能看到刻溪市的高楼,是钢筋水泥筑成的怪物,都快把触角伸到云层中去了。和其他生长的树是不同的,它们没有枝丫,无法延伸其他的东西。
那些怪物是孑然独立的。
她想到刻溪市里小小的四中都能够发生那么大的伤心事。对刻溪市更加惧怕起来,她从小的时候就害怕河对面的那座城市。它不断的向小镇挤压,先是轰鸣的机器声,然后是黑压压的气体,最后是一些西装革履的人。
他们说,“小镇没有必要存在。”
即使他们这样说的时候,小镇的桃花开得正香。
还好高楼蔓延到河边时,河水阻挡了它前进的道路。
后来河上面修了一座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