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玩笑开得让她着实有些不知所措了。
看着项镜离英俊的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忽然没来由地觉得心虚。总感觉这句嘲讽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要常常伴随在她左右了。
这时,石逸端了热腾腾的米粥过来。
房间里顿时粥香四溢,原本饿的没有知觉的纸鸢,饥饿感再次被唤醒,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采菊……”她叫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回过神来,她忘了自己现在身边没有宫女,差点就说漏了嘴。本来想糊弄过去,没想到项镜离却没放过她短暂的失误。
“采菊是谁?”
她矢口否认:“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才端过来啊。”
项镜离挑高了眉梢,两个字和五个字他还是分得清的。
不过他没有继续追究,因为他感觉如果自己再没完没了地逼问下去,面前的人一定会因为编不出合适的瞎话气绝而亡。
粥还有些烫,纸鸢小口喝着,温热流入胃里,感觉暖暖的,舒服了许多。
项镜离在她喝到一半的时候就离开了,大概也是觉得没什么看头,放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冷静冷静。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周遭环境一下子安静下来,她的那些从容和侃侃而谈忽然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木然而呆滞的死鱼脸。本该软糯香甜的粥也食之无味,她一勺一勺往嘴里送,却心如死灰。
其实说来道去,她被心爱之人亲手杀死也不过三天时间。
讲道理她应该哭得死去活来,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可是都没有。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头脑无比冷静,或者说是将自己麻痹了。
她咬了咬唇,不管怎么样,既然上天给了她寻找答案的机会,那她就一定要弄明白,前世究竟是谁执意要陷自己于万劫不复,项渊清对她到底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她一定要找到一个答案。
还有,有可能的话,她还想送前世的自己一份大礼。
纸鸢换上了新衣服,正式成为项镜离的贴身侍女。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原本光洁的额头被新剪的刘海遮住,左边眼角的位置画着一只玄鸟,服侍和发束的颜色也与皇后宫中的淡粉色不同,而是与石逸类似的藏青色。
虽然看起来黯淡了些,倒也符合她此时的心情。
最重要的是,这个样子的她与从前完全不同,神态也略显沧桑,几乎不可能被人认出来。
从朗皓宫出来,迎面过来了两个宫女。
“真是想不到,那个柳芙如竟然要成为皇帝的妃嫔了。”
“她在宫里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了,从前跟着太后,太后殁了之后又跟了皇后,现在一跃就成了皇上的妃子,简直是步步登高节节开花。”
“你说,她会不会是有什么妖术啊?”
“我看啊,应该是媚术!”
纸鸢在旁听到这些对话,轻轻咬住了唇。自己刚成为宣嫔的时候,的确宫内谣言四起,传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她自己心里委屈,却不敢斥责,一味的忍让,导致后来愈演愈烈。亏得皇后出面立下规矩,再听到谁散布谣言直接拖到劳役房去,才渐渐平息了这些流言蜚语。
此刻,她心里憋了一团火,忽然面若冰霜地挡住了那两个宫女的去路。
从衣着上看她是一等宫女,而那两个顶多就是个三等,身份上她完全有能力训斥她们。
两个宫女见到纸鸢来者不善,对视了一眼,连忙福了福身子:“姐姐有何吩咐?”
纸鸢倨傲地看着她们:“哪的?”
其中一个道:“我们是浣衣局的。”
纸鸢了然地点点头,浣衣局向来是人多嘴杂,坏事基本都是那传出来的。
“我们家主子最近想找个会唱歌的伺候,我看你们两个声音婉转,字正腔圆的就不错,要不要试试?”
两人面色惊喜,连连答应。
纸鸢从树上摘了两片叶子,分别递给两个人:“在这之前,我先要看一看你们的本事。叶子含到嘴里,唱一首《声声啼》,必须字字清晰,而且口水不能流下来。如果嘴巴合上,或是让口水流下来……”
她不知从哪变出一根藤条,目光阴沉地注视着两个人:“会有惩罚。”
二人照着纸鸢的要求做了,可是《声声啼》曲调激昂,旋律快,歌词长,难度极大,不一会的功夫,两人就觉得口中唾液蓄满,有不受控制外溢的趋势。
“你们小心了,可别流下来。”她警告道。
许是惧怕纸鸢手里的藤条,两个人忍得极为辛苦,可是一想到如果可以成为朗皓宫的宫女,便可以永远摆脱在浣衣局做苦力的命运,她们又牟足了劲唱。
可是唱着唱着,忽然就觉得不对劲了。
舌头越来越麻,有种被无数根针刺的感觉。而且唱歌也越来越含糊不清,渐渐地就连语调都很难发出来。
怎么回事?
她们惊恐地看向纸鸢,纸鸢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是蕉麻树,树叶泡水会有烧灼发麻的感觉。
藤条是幌子,这个才是真的惩罚。
她冷冷地凝着两个人:“你们记着,乱嚼舌根是没有好下场的。”
她将藤条丢在地上,转身走了,留下两个人痛苦地呜咽着。
是夜。
月光皎洁如画,纸鸢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新封宣嫔的望月楼。
望月楼门前的屋檐下挂着大红的灯笼,张灯结彩,一派红火喜庆的气氛。算来,今晚才是宣嫔与皇帝的新婚夜。
从先太后的寿康宫,到皇后的福恩宫,再到这望月楼,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也是她第一次与心爱之人共沐恩爱的地方。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细细描绘那人的面容,浓重却不过分张扬的眉,一双看着她时总会温情脉脉的眼眸,高挺的鼻梁,还有温软的嘴唇……
然而,她的心却好像突然被什么一刺。
正是这样一个男人,却在最后关头赐给身陷囫囵中的自己一杯毒酒。
他是她最大的希望,却不留余地地送了她满腔绝望。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恨他不起来。
突然。
纸鸢瞪大了眼睛,感觉身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疼痛,就好像是身上被撕了个大口子,仿佛整个被贯穿一般。这感觉,竟和她当初破身之时一模一样!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望月楼,难道说……
是柳芙如吗?
她现在所感受到的,就是柳芙如正在感受到的!
这太可怕了!
片刻之后,疼痛的感觉逐渐消散,一切都恢复如常。
她站了一会,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她有些怀疑,是不是柳芙如受到强烈的刺激,就会引起连带反应,让她也能产生同样的感受?
她神色复杂,她不理解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好像她为什么会重生,为什么能够感应到柳芙如的情绪。她能够预想到这一世势必波折重重,绝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在知道她想要的答案之前,她务必要保护好自己。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望月楼一眼,悄然离去。
第二天一早,纸鸢来到朗皓宫主殿,发现项镜离已经穿戴妥当,而且服饰要比昨日隆重许多。
她见他这副打扮愣了一下:“王爷要去哪?”
一旁的石逸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哼,横看鼻子竖看脸,怎么看也不顺眼:“不知道是来当丫鬟还是当主子的,起得比我们王爷都晚。”
这人脾气倒是直,纸鸢自知理亏,连忙赔小心道:“纸鸢侍奉不周,还请王爷恕罪。”
“算了。”他观察着她的脸色,问:“昨夜休息好了?”
“回王爷,纸鸢休息得很好。”
眼下明明就有一圈乌黑。
项镜离也不戳破,整了整衣冠,道:“我要去给皇兄请安,你跟我一起去吧。”
皇兄……
纸鸢有一瞬的失神,这就是说,她要看到项渊清了。
她知道早晚要看到他,却没想到这么快。
她觉得自己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那是她爱慕了近二十年的男人,而另一方面,他又是下令杀死自己的人。
而最终,感性战胜了理性。无论如何,她依然想要见他。
她心跳如鼓,喉咙异常干涩,紧张地微微发抖。
项镜离见她不回应,杵在那里像根木头,挑了眉问:“怎么,不愿意去?”
不是不愿意,是害怕。
纸鸢不敢见他,害怕自己的表情会出卖自己,害怕她会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她怕自己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她怕她会想要告诉他,她就是他的如儿。
同时她也担心,会不会,有那么一丝的可能,他会认出她来?
她看向项镜离,嘴唇动了动,话几度溜出口却又咽下去。就在项镜离终于不耐烦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的冲动击败了所有顾虑,焦急道:“去,王爷我去。”
从朗皓宫到太平宫有一段不短的距离,阳光很烈,纸鸢没走多一会儿就觉得额头沁出了汗。
这深色的衣服就是吸热,还是福恩宫那些嫩粉色的小裙子舒服又好看。
看着前面的项镜离穿的比平日还多两件,却是依旧步履轻盈,不禁心生佩服,仿佛高温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纸鸢看了旁边的石逸一眼,这人一看就火力旺盛,瞅着比自己还热,额头上大滴的汗珠往下落:“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不给王爷打着点伞。”
石逸看着她:“我们王爷不娇气,用不着打伞。”
这不是娇气不娇气的问题,这是身份的问题。
纸鸢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好歹是王爷,晒伤了怎么办?”
“我们王爷说了,多晒太阳身体好,身强力壮个子高。”
这么土的话怎么觉着不是项镜离说得出来的呢?纸鸢狐疑地看着他,该不会是这家伙自己编的吧?
纸鸢回道:“你自己懒,就别把责任往王爷身上推。”
石逸眼睛一瞪:“谁懒?王爷要是想,我巴不得给他打伞,别说一把,两把我也愿意。”
纸鸢不跟他分辩,其实她心里也清楚,石逸从小就跟在项镜离身边,虽然性子急了点,但是对他是一点都不含糊,可以说忠心耿耿矢志不渝,有什么好事都是紧着王爷。要说唯一不好,也就是项镜离在宫里的地位实在太尴尬,内务府对他不冷不热,没什么好的东西,日子其实过得很辛苦。
纸鸢想了一路,不知不觉间一抬头才发觉,壮丽宏大的太平宫就矗立在他们的眼前。
纸鸢凝神看着那宏伟的建筑,心里竟比想象中沉静得多。
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