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昏迷了三天,醒来的时候,心里有了第四个答案。
一个滑稽可笑,让人不敢相信的答案。
她与从前的自己并存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时空里,有两个柳芙如。
老天真是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这样的情形让她该如何自处?
这段时间里,她做了无数个梦,关于前尘往事,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而项镜离就在旁边看着她一会哭一会笑,一会沉默一会尖叫,常常在想,这女人莫不是疯了?
如今见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石逸,去传太医。”
芙如这才意识到项镜离的存在,她心道不好,看来这几天她一直都待在他的朗皓宫内。那他肯定也知道,她昏迷的期间,另一个芙如依旧如常在福恩宫伺候,而且很可能已经接到了册封的圣旨。
他现在一定对她充满了怀疑,可是自己的身份太过匪夷所思,她该怎么跟他解释?
“四王爷,我没事,不需要传太医……”她嗫嚅着,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项镜离看着她虽然脸色苍白,但是行为举止都还算正常,于是吩咐石逸倒了杯水,给她润了润喉咙,然后静静地看着她,等她主动开口解释这一切。
芙如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可是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这种听起来像神话一样的解释,自己都还不敢相信,更不要说是他了。
她沉默了好久,一杯水喝完,他就耐心地又给她添上,直到她灌了一肚子的水,再也喝不下了。
她自知逃不过去,十指因过分用力捏着杯子而开始泛白,最后低垂下眸子轻声道:“王爷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就是了。”
项镜离一双幽深的眸子定格在她脸上,肯定道:“你不是易容。”
他在她昏迷的时候检查过她的皮肤,没有任何黏贴的痕迹。
“不是。”
“福恩宫里的人是谁?”
她顿了一下,实话实说:“先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后来服侍皇后的平川城孤女,柳芙如。”
然后一跃成为宣嫔,一年多的时间又升为宣妃,之后被赐死的可怜女人。
“你是谁?”
她是谁?这个问题她也想知道。之前还能说自己是重生,可是现在正牌柳芙如还没死,她这个冒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家伙又是什么?
灵魂吗?不是,她有肉体。
单纯的躯壳吗?不是,她还有跟从前一样的思想。
谁能告诉她,她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项镜离见她默默不语,索性换了一个问法。
“你和她什么关系?”
芙如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虽然她知道这个答案项镜离一定不会相信,甚至可能会把她当成疯子,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既然她给不出他想要的解释,那混淆视听总可以吧。
她凝着他的眼睛,信口胡说:“我的答案可能会有些难以置信,但是请王爷务必听仔细。”
“你说。”
“其实,我是被贬下凡的神仙,只有经历过考验之后才能回到天上。”
“……”项镜离表情石化,这个丫头,当他是弱智吗?
他笑得绵里藏针,陪她一起装疯卖傻:“那你为什么会和芙如长得一样?”
“这是我下凡的时候随便幻化出的一张脸。”
“你还能变成别人吗?”
“不能了,这种法术只能施用一次,重回天上之前我一直都要这样。”她煞有其事地胡说八道。
很好。项镜离唇边勾出了一抹古怪的笑,等她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吩咐石逸:“快去请太医来,这女人病得不轻。”
芙如就知道他不信,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有了新的对策。之所以编造出一个神仙的幌子,就是为了让下面的话能有的放矢。
“王爷下决定之前可以再听我几句话。”
项镜离对石逸点点头,先听听看她怎么说。
她闭上眼睛,双手摆成莲花造型置于胸前,冥想片刻,答道:“柳芙如被晋封为宣嫔,王爷准备了一份厚礼相送。包括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一支鎏金龙纹金簪,还有雪域白莲驻颜丹一颗。”
她睁开眼睛,如愿看到项镜离变了脸色,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王爷,我说得可还准确?”
一旁的石逸瞪大了眼睛:“王、王爷,这些都是您安排给我一个人的,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芙如眼中是高深莫测的笑,这些事情她毕竟经历过一遍,旁的不好说,至少关于柳芙如的一切她一清二楚。
项镜离眼中的惊讶很快褪去,他垂下眼,竟然露出一抹轻慢的神情:“单凭一份礼单就想让我相信这等荒谬之谈,会不会想得太简单了。”
他装作将信将疑,其实是为了套她的话。芙如看出了他的意图,默不作声。
见她不说话,项镜离反倒笑了一声:“既然你是神仙,不如你来算算,今日能否平安无事?”
芙如端端正正地坐着,笃定道:“王爷定会信我。”
“哦?”他挑了挑眉,“这从何说起?”
芙如想,他无非就是想要一个确凿的理由,不管她是不是真的神仙,他只想知道留下自己能有什么好处。既然如此,那她就给他一个理由。
项镜离虽然是平朝的四王爷,可是由于不受先帝喜爱,生母又远在异国他乡,在平朝境内一直是一个尴尬的存在。没有封号,没有府邸,即便成年依旧住在皇宫深处的偏宫内。她记得,好像就在前世她死前不久,项镜离才终于求得圣旨,回国探亲。
这两年,他一定没少筹谋。
想到这,芙如心里有了盘算,大胆地直视他的眼睛,说:“王爷在策划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她盯着他,语速很慢,压低的声音透着一丝严肃:“回国。”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项镜离瞳孔骤然紧缩,茶杯被他猛地放到桌几上,发出啪的一声:“大胆!”
芙如随着他的动作瑟缩了一下,心里却是一声笑,果然如此。
他行事隐秘,这种事情成功之前绝不可能被他人知晓,如今还有两年,能被芙如料中决然出乎他的意料。
房间安静了足有五秒,项镜离看着面容淡定自若的芙如,忽然轻笑一声,神色又恢复了之前的捉摸不透:“确实有几分本事。”
芙如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僵直的背脊也舒展了些。
“虽然我不相信你神仙下凡那些谬言,但你今日的确可以平安无事了。”
那就好,她的目的达到了。
见状她也收起了玄乎其神的神情,恭顺地低下头:“多谢王爷宽宏仁慈。”
不过在这之后,她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她要让项镜离答应自己一个请求,保证自己今后可以平安待在宫里。
她翻身下床,跪伏在他的面前:“我有一个请求,想求王爷赐名,今后能服侍王爷左右。”
她以前的名字已经不能再用,而不管项镜离相不相信她编的谎话,至少表面上看已经风平浪静,成功度险。他是她存在的唯一知情人,想要隐藏好身份,她必然要依附于他。
项镜离并不意外,他打量着她,沉吟道:“你可知道,身边藏着一个与后妃长得一样的人,要担多大的风险吗?”
“奴婢只知道风险是留给强者的,王爷是人中龙凤,必定能够化风险为契机,达常人所不能及。”
这马屁没拍好,他喉中发出一声哧笑:“人中龙凤?我不过一无权无势的闲散人,还要靠皇兄后宫救济才能生活,自己尚且不能周全,何谈挑战风险?”
“王爷难道忘记五年前先皇组织围场狩猎,王爷仅凭一人一骑胜出了羌笛的马家三公子的事情?当时可是被平川百姓津津乐道,传为佳话,王爷又何必妄自菲薄?”她如此说。
“五年前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芙如想到这五年项镜离的确是淡泊名利,不争不抢,以至于人们只知有个软饭王爷,却忘了当年那个英雄少年,于是不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她再度恳求:“若王爷肯收留,我必定竭尽所能为王爷效力。”
项镜离看着她不语,芙如跪的膝盖麻木,因为三天不曾进食,此刻眼前有些发晕,仍咬牙硬撑:“请王爷考虑。”
她的身体微微发抖,这一幕落在项镜离眼中,惹得他微动了动眉。
留下吧,聪明又能胡诌八扯的女子,应该还不至于有什么坏处。
“既然如此,就赐名纸鸢,留在朗皓宫吧。”
纸鸢,纸鸢,一纸轻鸢飞云端,几多忧愁风吹散,是个好名字。
她面上染了喜色:“纸鸢多谢王爷赐名。”
他微微颔首,转头对石逸说:“石逸,去看看粥熬好了没有,端过来给她喝了。”
纸鸢眼神闪烁了下,心头涌起一丝温热,想不到项镜离还是挺贴心的,知道她没吃东西,还特意做了准备。
“奴婢多谢王爷。”
“以后不用自称奴婢。”他却忽然皱起了眉,看向她。
“这……”不合规矩吧?
想不到,他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项镜离不过一介凡人,受不起神仙如此卑躬屈膝。”
纸鸢看着他,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