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朗皓宫的宫女纸鸢求见。”
宣嫔在手上涂着香氛,听到采菊来报,神情有些疑惑,朗皓宫的宫女来做什么?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道:“传进来吧。”
纸鸢走进殿内,身体因为紧张而稍显僵硬,她不敢直视宣嫔,在和宣嫔有一定距离的时候便跪了下去:“奴婢纸鸢给宣嫔娘娘请安。”
宣嫔打量着她:“起来吧,是四王爷叫你来的?”
“是,王爷叫纸鸢给娘娘送来样东西。”她将手中的盒子高高举起。
采菊将盒子传到宣嫔手上,打开看到里面是一卷画卷,她看着上面的人,狐疑地望了纸鸢一眼:“这是什么?”
“画上的是赋艺宫一名叫蝶衣的舞姬,擅长胡群舞和绿腰舞。”
“为何拿来给本宫?”
“王爷想娘娘或许会需要她,让奴婢前来引荐。”
聪慧如宣嫔,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想不到四王爷竟对自己的事情这么挂心。她尚在考虑之中,听到纸鸢又说:“再有几月便是春旭节,按照惯例会有盛大的宴会庆典,娘娘若能在此之前习得几种舞艺,到时一展才艺,必定会惊艳四座,搏得皇上喜爱。”
这么说倒是没错,只是……
宣嫔有些疑惑:“王爷为何要帮我?”
纸鸢字字诚恳:“因为念着娘娘曾经对王爷多有照拂,如今盼望娘娘在宫中诸事顺心,也算不负太后苦心。”
这么说倒也没错,太后一向视芙如为女儿,帮了芙如,就是孝敬了太后。
宣嫔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几许欣慰:“王爷真是有心,那你说的那人身在何处,可带来了?”
“奴婢请她在不远的雨心亭等候,在此之前,还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和娘娘说。”
单独和她说?
宣嫔更加意外,不由多看了纸鸢一眼。
纸鸢垂着眼,不卑不亢地站着,任由宣嫔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
“都下去吧。”宣嫔示意左右退下,殿内只留她一人。
“说吧,有什么事?”
“纸鸢有一事想请问娘娘。”她抬起头,直视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看着她此时的明艳雍容,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晰与明朗,这个人,就是前世的自己。
她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是面前这个女人即将经历的,或者说有可能经历的。
而她在这一刻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她重生而来,站在宣嫔的面前,目的就是为了让她避免再重蹈过去的覆辙,以她的经验指引她走向一条便捷而安全的道路。
她的心情无比的沉静,说起话来的沉稳和世故完全不像这个年龄的女子该有的。
而接下来的话,却宛如一道霹雳:“娘娘现在与外臣还有牵连吗?”
她当然知道有,可是还是要听到宣嫔亲口承认。
宣嫔的眼瞳急剧收缩,放在一侧的手忽然捏紧,她秀眉微皱,冷冷地看着面前跪着的人。
“本宫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纸鸢并不恐惧,尽管自己被一束寒光完全笼罩,却仍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宣嫔。
“恕奴婢多言,娘娘曾经帮太后娘娘打理过朝中事务,和朝中大臣略有往来并不稀奇,只是皇上向来憎恶大权旁落,后宫干政,如果娘娘还未及时抽身,还望务必趁早将这些网络清理干净,不要因此与皇上生了嫌隙。”
宣狠狠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她压低的声音里透着紧张和威胁:“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事情?”
“纸鸢只是猜测。”她低下头。
宣嫔当然不肯信:“猜测?那你来告诉本宫,为何这么会猜?”
“娘娘跟在太后身边十五年,深受太后器重,更被视同亲生女儿一般。太后垂帘听政之时,娘娘代为传召拟旨,种种机要大事均不曾避开,娘娘如此机敏,耳濡目染之下必定融会贯通。而之后种种原因,娘娘贵为宣嫔,可过去的经历并不会因为娘娘是宣嫔就被一笔抹去,反而可能成为一种潜在的威胁,娘娘明辨是非,自然能够明白纸鸢所说的一切并非危言耸听。望娘娘痛斩前事,不要为凡俗所累。”
她言辞恳切,说得宣嫔心中也有所触动,这道理她都懂,可是关键是与外臣私密往来实属隐晦之极,而她区区一个宫女居然正好捏中要害,不得不说令人匪夷所思。
她眼中有厉色划过,这个宫女很危险。
纸鸢直挺挺地站着,她眼眸低垂,并未与宣嫔对视,因此浑然不觉此刻她的眼里盈满了杀意。
宣嫔虽不是心狠手辣,可也知道杀伐果决的道理,她在这个面生的宫女身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和危险,不仅仅是因为她说的话,只是因为她跪在这里,自己就有一种浑身都不顺畅的感觉。
有一种诡异的气流在二人周身环绕,宣嫔感到恐惧。
“你是何时开始在四王爷跟前伺候的。”她问。
“回娘娘,大约一个月前。”
一个月,看来这事情应该不是四王爷授意的。那么,少了一个新来不久的宫女,项镜离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反应了。
宣嫔打定了主意。
这个宫女留不得。
短短几秒,纸鸢的心跳忽然加快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身体发热,脉搏突突突跳个不停,心脏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
怎么回事?
她感觉身体仿佛受到了什么撞击,有一种巨大的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痛苦忽然间席卷了她。好比山洪滚滚而来,将她自头顶至下整个淹没,呼吸困难,几欲缺氧而死。
这感觉,像是因宣嫔情绪波动而起。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宣嫔。
宣嫔的眼睛同样瞪得很大,在她看向她的同时,大声喝道:“来人,将这个以下犯上的宫女抓起来,重打三十大板!”
“娘娘,这……”
纸鸢变了脸色,惊恐地看向她,根本来不及争辩,宫门已经从外面打开,几个内侍紧紧抓住了她向外拖。
“娘娘,奴婢一切都是在为您着想,您怎么能……”
还不等说完,一双手已经有力地朝她脸上招呼过来。
纸鸢觉得眼睛都花了,勉强看清楚打自己的人宣嫔宫里的内侍主管黄全德。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下颚,心想以前不知道他的力气竟然这么大,她还一直嘲笑他小白脸软无力来着,如果不是亲自试了一下还真是想不到。
她也没料到宣嫔会有杀她之心,其实说来也是,毕竟前世没有这么一个人过来提醒自己。面对一个将事情分析如此透彻的陌生人,就算是她也会仔细想想该不该留。
她就是算错了这一点,误以为她与宣嫔能够真正心意相通,却忽略了宣嫔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另一个自己的事实。
她的话不该说得这么直接的。
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如果重生回来反倒被自己杀死,那可真成了天大的悲剧了。
纸鸢飞快转动脑筋,想着究竟怎么做才能从宣嫔手里逃出来。可是想了一圈之后,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束手无策。
她救不了自己。
内侍将行刑的工具搬到了院子中央,纸鸢看着宣嫔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不禁再度跪倒在地。
她浑身颤抖,恐惧虏获了她的心。
她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宣嫔。
柳芙如啊柳芙如,你看看我,你仔细看看我,我就是上辈子的你啊。你感应到我的呼唤了吗?我是回来帮你的,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可是,心电感应对于宣嫔来说显然不适用。
她看着脸上红肿的纸鸢,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我不想杀你……”
“娘娘,是纸鸢以下犯上说错了话,请娘娘原谅奴婢的口不择言。您身份贵重,求您小惩大诫,不要和奴婢一般计较。”她以为宣嫔在给自己台阶,连忙道歉。
宣嫔摇了摇头:“可惜,你的存在就像一颗火药弹,我迟早要防。不管你是如何得知刚才那些事情,只能怪你命不好……行刑!”
一声令下,纸鸢没有机会反抗,已经被按倒在木凳上,沉重的木板踏实有力地打了下来——
“啊!”她失声尖叫。
疼,皮开肉绽的疼。
一下一下,毫不留情。
她的额头上早已冷汗涔涔,不,她不能坐以待毙,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要逃出去。
她咬紧牙关,眼睛瞪着前方,手在身前捏紧了拳头,她数准了板子打下停顿的间歇,一个翻身从木凳上滚了下去。
宣嫔脸色一变,吩咐左右:“抓住她。”
纸鸢刚站起来,跑都还来不及,黄全德已经朝她扑了过来。
可恶。
千钧一发之际,宫外却忽然传来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
宣嫔愣了一下,没想到出现这样的变故。她率先迎到门前,对已经走进来的皇后行了个礼。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皇后娘娘福佑无极。”
皇后看着满院子的狼藉,皱了皱眉:“宣嫔,你这是在做什么?”
宣嫔余光瞥了正哆嗦着跪在地上的纸鸢,言语间有些迟疑:“臣妾……在惩罚以下犯上的宫女。”
她是畏惧皇后的。
皇后看了看纸鸢,她的后背已经殷红一片,发髻也散乱成一团,十分狼狈。
她声音淡淡地,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犯了什么错?”
“她……”
宣嫔正想解释,纸鸢却抢先开口:“皇后娘娘,请让奴婢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