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瞥了她一眼,并没阻拦:“说吧。”
纸鸢隐去了刚才那番凶残直接的对话,而是将她受罚的重点转向了自己以下犯上,言语中透露对宣嫔身份的不尊敬上。果然,听完她的这番陈述,原本还神情紧张的宣嫔,此刻稍稍放松下来。
她本性善良,知道纸鸢的话虽然刺耳直接,可是却着实是在为自己考虑。此时没了一瞬间的冲动,仔细想想,觉得是那么回事。
在这一刻,她已经不想杀她。甚至隐隐有了几分探寻,觉得这个人来历成谜,身份并不简单。
皇后看了宣嫔一眼:“她说的属实吗?”
宣嫔见她的目光全神凝着自己,不禁点头称是。
皇后叹了口气,拉住了宣嫔的手,只见指尖细嫩,已经比从前好上许多。
“我知道宫女出身一直是你心里一个结,但是芙如,永远不会有人因为你的过去而看不起你,能够堵住他们的嘴的是你的现在和未来,明白吗?”她耐心地劝导说。
琅然的眼神澄澈而干净,她比芙如大上三岁,心志要更成熟稳重。看着她,就仿佛在教导喜爱的妹妹,神情和语气都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芙如在她的目光下软了下来,就是这样的眼神,还有这样温和的心,一直吸引着项渊清吧。不要说项渊清了,就是自己,也很难抗拒这样的温柔。
这也是宣嫔一直以来都无法讨厌琅然的原因,她美好大方得如同仙女,让人妒忌不来。
“芙如……明白了。”她点点头,声音带着一种解脱和舒展。
琅然目光落回纸鸢身上:“这个丫头罚也罚了,打也打了,宣嫔打算如何处理?”
“臣妾会命人将她送回去,此事不再追究。”
琅然点点头:“如此甚好。”
宣嫔还有些疑惑,自打她住到望月楼,皇后并未来探望过,这么今天这么巧就来了,而且还赶上了一场风波?
她有些奇怪地问:“娘娘今日怎么到这来了?”
琅然说:“刚从外面散步过来,想起来好久没有看到你,就顺路进来看看。”
她意味不明地看了宣嫔一眼,对她的这种欢迎方式不置可否。
宣嫔面上有些尴尬,自嘲地一笑:“让娘娘见笑了,芙如到底还是小家子气。”
“等你真正适应这妃嫔的身份,很多事情就不会介意了。走吧,我们去屋里坐。”
“是。”宣嫔挽着皇后朝殿内走去,跟采菊使了个眼色,采菊在外面有条不紊地指挥收拾,正要差人将纸鸢送回去,却看到她已经自己一瘸一拐朝门外走去。
这样子实在有些可怜,采菊看着她的背影,咬着唇最终没说什么。
纸鸢挣扎着走出望月楼,感觉股骨以下仿佛被斩断似的,走路一摇一摆,几乎是要靠一条腿拖着走才行。当她走到宫门不远处一棵槐树下,忽然失去力量,跌坐下去。
真狠哪,她心里想,可是她又不能怪宣嫔,只当是前生债今生换吧。
幸亏皇后及时赶到救她一命,不然她这回可能真得去见阎王爷了。
她后背受伤不能坐着,于是跪伏着身体,却突然看到眼前飘来一件烟灰色的布角。
她愣了一下,这袍子有些眼熟啊。
好像是……
她顺着衣袍向上看去,果然看到了项镜离的脸。他居高临下看着受伤的自己,眉头微微皱着,只觉面前的景象惨不忍睹:“怎么弄得这么严重?”
“还行,捡回一条命来就不算太严重。”她□□道。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伤口,听到她“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觉得有些好玩,又伸手摸了摸。
“王爷这是在戏弄一个伤者吗?”她咬了咬牙。
“我就是来看看到底严不严重。”
他明明就是存心来看笑话的,纸鸢觉得自己这么趴在地上实在太没气势,干脆用手肘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拉近了和他的距离,当然,也就近了那么一点点。
他还是居高临下,她还是像只灰耗子。
不用比了,她输了。
“王爷大老远跑过来,不会就只是为了看看受伤的纸鸢这么简单吧?”她放弃和他置气,趴在地上让疼痛能够稍微得以舒缓。
项镜离看她“死鸟”似的平摊在地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蹲下身子,声音轻缓地说:“不止如此,还要把我破了的风筝捡回去。”
纸鸢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刚才说什么?
他的风筝?
一颗心忽然变得柔软,刚才的委屈全数涌了上来,脑中不断重复短短的一句话,眼睛竟然有些酸酸的。
她尚在怔忡,看到面前伸过来一只修长干净的手,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了晃:“能起来吗?”
她抬起自己的手,正要搭上他的,却忽然看到上面被泥土沾染的一片劣迹斑斑,还带着少许血迹。一种羞耻的感觉瞬间袭上心头,她的手在半空中收回,然后紧紧攥成了拳头藏在身下。
“王爷,你让我先缓一会……”她咬了咬唇,声音小的几不可闻,一副没有力气的样子。
项镜离陪着她“缓”一会,只觉得这丫头的胆子太大,竟然直接找上门去跟宣嫔说了那样的话。宣嫔还算是好脾气的,只是赏了她几板子,要是换个脾气暴躁的,见到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下人,估计直接拖去劳役库,也就没有他救人的机会了。
他语气里带着责备:“以后少做这种脑袋一热的事情。”
纸鸢苦笑了一声,其实并非脑袋一热,她考虑过了,还是觉得宣嫔有必要知道真相。不管她是不是能相信,至少心里多少能够注意些,潜移默化间就能改掉之前的一些习惯。
只不过,她把事情想得有些简单了,应该再考虑周全些,换一种方式表达。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去看项镜离:“可是,王爷为什么会到这来?”
“不是说了吗?我来捡你回去。”他轻描淡写地说。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她怀疑地看着他的侧影,瞳孔突然放大,皇后娘娘的出现难不成和他有关系?
项镜离笑了笑,像是对她的敏锐表示赞赏。
石逸和蝶衣在雨心亭左等右等不见纸鸢带人来,感觉出了问题,便派人回朗皓宫给项镜离报信。他思忖该如何探听情况,刚巧就碰到了皇后。
纸鸢想那还真是凑巧,不过此刻心情异常低落,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那……蝶衣呢?”
“先回赋艺宫了。”
纸鸢“哦”了一声,闷闷不乐道
“王爷,那你说宣嫔还会听我们的建议吗?”
他看着她苦着的脸,说:“现在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我们先回宫去。找太医给你看看身上的伤,把药敷上。”
她点了点头,手撑地站了起来,拒绝项镜离想要扶她的动作,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王爷不用管我,我自己走就好。”
项镜离也不勉强,背着手如一阵清幽绵长的风在身侧跟着。
离远看,一个高大俊逸,一个佝偻羸弱,凑在一起倒是十分怪异。
石逸远远地看到了项镜离,连忙跑过来,看到受了一身伤的纸鸢,吃了一惊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纸鸢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嘴唇泛白,身形一晃差点跌倒。石逸一把抓住她,感觉她软软地,像是已经骨肉分离,顺势将她背到身上:“王爷,我先送她回去。”
项镜离点点头:“去吧。”
石逸飞快地跑了,项镜离慢慢地往回走,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婉秀气的声音:“王爷,娘娘请您到雨心亭一叙。”
他转过身,正是皇后身边的采月。点了点头:“请采月姑娘带路。”
琅然坐在石凳上,一身绛紫色曳地飞鸟描花长裙将人勾勒的越发高贵明艳,衬得肌肤白璧无瑕,恍若透着光。她听到脚步声,微侧过头,翡滴珠凤头金步摇随着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莹润的光。
“王爷来了。”她轻言道。
项镜离看着她,只觉得她华贵中透着柔美,仿若比平时更近人了一些。
“给皇后娘娘请安。”
琅然伸手请他坐下:“王爷不必如此多礼,采环,奉茶。”
“是。”
“镜离多谢娘娘刚才解围。”
她不经心地一笑:“无妨,王爷不需要因为这点小事谢我。”
项镜离弯了弯唇,目光远远地望着前方,侧颜如丹青水墨,透着一股缥缈的感觉。他太过清静,仿佛是画中的人,又或是臆想出来的面孔,恐怕伸手触碰就会消失。
琅然看着他,声音温柔:“过几日便是皇上生辰,我想请王爷与我共弹一首曲子,献给皇上。”
项镜离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娘娘为何如此打算?”
“一人独奏总显得琴声太过凄凉,我知道王爷的琴艺举世少有,莫不如你我同奏,既能热闹些,也当做是特别的礼物送于圣上。”
他沉吟了一下:“娘娘,此举似乎不妥。”
“如何不妥?”
她是皇嫂,他是皇叔,两人同奏被皇上看见像什么样子?
见他缄口不言,脸上却是不容置疑的反对,琅然心下叹息,有些惋惜地道:“王爷真的不愿再考虑一下?”
项镜离说:“镜离多谢皇嫂美意,可是此事确为不妥,娘娘若是觉得独奏太为伤情,镜离可以寻几个技艺高超的琴师,伴娘娘左右。”
琅然看着他,知道是不可能说服他了:“如此的话,本宫再想想别的主意吧。”
“娘娘费心了。但是无论娘娘用什么方法,相信皇兄都会喜欢的。”
她淡笑,声音有些微的疏离:“看这天气闷热得很,像是要下雨了,王爷早些回去吧。”
项镜离看着她站起身,也跟着起来:“娘娘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