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皓宫里点着暖炉,墙角的一品红开了花,让室内看起来越发暖意融融。
窗外下了雪,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已经积了很厚,还在洋洋洒洒地下着。
纸鸢从春旭节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她总感觉有事要发生,可是无论她怎样绞尽脑汁,竟然都想不起来前世的这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宫中的日子太过平淡,以至于回想起来好像一片空白。
项镜离已经在规划回国的行程,她看在眼里,不明朗的情绪在心中不断扩张。按照从前的发展,项镜离这一次回国的计划明显又会落空,然而依据皇上之前的金口玉言,已经允诺的事情不可能出尔反尔。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什么牵绊住了项镜离的脚步,扰乱了这原本已经水到渠成的事情?
或许,是什么不可抗力的因素在作怪?
项镜离忽然病重无法行动?
纸鸢不禁留了几个心眼,看向项镜离:“王爷,最近感觉身体还好吗?”
他点点头:“无恙,手也不如从前凉了。”
纸鸢伸手摸了摸,的确是比秋天的时候好得多。
收回手的时候,感受到项镜离的目光停在自己脸上没离开,这才恍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动作似乎太自然了些。
“纸鸢唐突了。”她说。
“罢了,你何曾被这宫里的规矩约束过。”
纸鸢赧然地笑了笑,站在一旁。
她有时也在想,前世自己活得小心翼翼,自小就侍奉在太后身旁,性子一直都是谨小慎微,哪怕后来做到后妃的位置,宫中规矩也从来不敢怠慢。可为何重生一回,好像把那些束缚都抛到了脑后,尤其对项镜离更是没上没下。而他也是脾气好,并不跟自己计较。
“王爷,你已经推了宋太医的两次例诊了,真的不需要让太医来请个脉吗?”
项镜离眼波淡淡地看着她:“你在紧张什么?”
“我只是担心王爷的身体。”
他笑了一下:“放心吧,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纸鸢点点头,不再说话。
项镜离曾对她说的话,始终萦绕在她的心中。
如果他走,会带上她一起。
在她的心里,有一半是希望项镜离回去的,她知道他想要再见生母的愿望有多强烈,而且她也不想看到他伤心失望的样子。
可是另一半的私心是,她还没有助宣嫔获得圣宠,不能就这么离开平朝。她不知道如果项镜离走了,自己日后在宫里该如何凭一己之力生存下去,她不希望他走。
她转头想去看看窗外的天色,可是暖意氤氲,根本看不清楚。
就好像如今的事态,让人心情压抑,却找不到突破口。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走一步算一步吧。
此刻,太平宫内。
赵总管恭敬地递上了一封信函:“皇上,这是秘使快马加鞭送来的急报。”
项渊清伸手接过,赵总管识相地退到一旁。
信函拆开,里面还有一层,写着四个字:西琼密报。
项渊清打开看着,蹙起了眉。
这一封短信他看了好几遍,最后神色郁郁地抬起头,看着赵总管若有所思。
“皇上,出了什么事?”赵总管问道。
“西琼近日恐有异变,镜离……不能回国。”
赵总管深知年轻皇帝的心思,此刻只能说:“皇上,纵使心中不忍,也要谨记先帝遗训啊。”
“朕知道。”
项渊清看了赵总管一眼:“最近镜离可还安分?”
“自从皇上答应准允他回国,便没再与与外臣联络了。”
“其实他的心思朕都懂,思念生母无可厚非,想要朕予他一个使臣的身份驻守西琼能够理解。朕知道他不曾存过异心,也一直将他视为手足,之前这么多年与外臣联系朕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只怕现在,又要让他失望了。”
赵总管也有些痛心地看着他:“皇上……”
项渊清长叹了一口气:“或许,真应该将他送到世外隐居,他的性子本就不该拘束在宫里。”
赵总管摇摇头:“皇上,四王爷身上流着两国皇室的血,他的身份注定他再是怎么寡淡的性格,也不可不防。先帝在时曾说过,四王爷出生时天象有异,若不早早折了他的羽翼,将来必成大患。”
“是,所以太后当年才会……”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怅然,似是惋惜,又似是不忍。
赵总管对于少帝的重情并不赞同,他想起先帝临终前对自己的叮嘱,不得不出言提醒:“皇上,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这句话仿佛是宁静中的一点肃杀。
项渊清神色一变,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室内的气氛僵硬而紧绷,空气中仿佛漂浮着一丝杀意和狰狞。
“赵总管的提醒,朕,记住了。”
窗外,雪渐渐停了。
银装素裹,大地一片纤尘不染的白。
福恩宫里,琅然正懒懒地靠在软榻上,怀里抱着只毛色雪白的猫咪,纤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采环进来禀报:“娘娘,宣嫔来了。”
琅然点点头:“叫她进来吧。”
宣嫔走进来,给皇后请了安,琅然笑着让她坐下:“芙如,你可好久没来看本宫了。只是,为何挑了这雪天过来?”
芙如道:“雪已经停了,左右臣妾没事,便踏雪看望娘娘来了。再加上前些日子感了风寒,耽误了请安,无论如何,今个也要来福恩宫看看。”
琅然想想也有些恻然:“前些日子是真冷,我都不敢出门。”
芙如说:“是啊,娘娘身子一向单薄,幸好没有出去,不然只怕那风要把娘娘吹散了。”
琅然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芙如:“昨天绍荣夫人进宫来,说是想为小女雨薇说一门亲事。你也帮我想想,这朝中世子,适龄的有哪些个?”
绍荣夫人是四品淑人,其夫关少卿为人耿直不阿,行事有些古板,说是老顽固也不为过。倒是听闻关雨薇素来性格活泼,不似那些大家闺秀,十四岁的时候偷偷骑马跑出去,被关少卿知道之后关在房里整整一个月不许出门。
芙如哑然失笑:“这雨薇姑娘的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谁。”
“是啊,任谁娶妻都讲究一个端庄贤良,也怪不得绍荣夫人进宫求本宫帮着赐婚。”
“臣妾想如今朝中适龄未婚配的世子倒是不少,若真要说合适的话,骁勇大将军陆楠的次子,吏部侍郎庄思文长子都是尚可。”
琅然点点头:“本宫倒是想,白家的儿子好像合适些,毕竟同属文官,两家走的会更亲近些。”
芙如犹豫了一下:“只怕未必……”
琅然凝神看去:“此话怎讲?”
“据臣妾所知,关少卿与白大人都是守旧固执之人,平日难免磕磕碰碰,意见相左时谁都不让,如此冤家恐怕不能结为亲家。”
“你是说,他们之间早有仇怨?”
芙如斟酌着道:“倒也不是,只是臣妾认为,两家相处恐怕不会那么融洽罢了。更何况雨薇姑娘的性格,应该也难讨白大人喜欢。”
琅然若有所思:“你说的有道理,是本宫疏忽了。”
“相反,陆将军和庄大人都是性情随和之人,且不拘泥小节,应该不会难为雨薇姑娘。”
“不错,本宫也觉得陆玖年貌正当,与雨薇活泼的性子相配,改日我便问问皇上的意思,若是陆家没有意见,便皆大欢喜了。”
芙如垂了眼:“娘娘说得极是。”
琅然端起了一旁的茶盏,润了一口,低头间珠钗折射出一道莹润的光。
“本宫一向不问政事,幸好有你在身旁提点着。”
芙如含蓄地笑了笑:“臣妾还要感谢娘娘宽恕臣妾干政之罪。”
“你这叫什么干政?不过是跟着太后耳濡目染,多了几分了解罢了,况且若没了你,本宫指错了婚那才叫麻烦。”
“臣妾谢娘娘体恤。”
琅然沉默了一会,看向她:“芙如,这段日子在望月楼,皇上待你如何?”
这一问让芙如猝不及防,看着琅然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低下头,手指不自在地抓着棉衣,不知该如何回答。
琅然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自知躲不过去,逐字逐句道:“皇上……待臣妾很好,政务不忙的时候总是会来看望。”
“芙如,你可不要欺瞒本宫。”
“臣妾自然不敢。”她低声道。
琅然低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当初本宫跟你说过,为何要让皇上册封你?”
“娘娘希望臣妾能代替您陪伴皇上身侧,为皇上分忧。”
“那你可知道,昨天皇上去了赋艺宫?”
听到这三个字,芙如心跳缓了一拍:“赋艺宫?”
“那你应该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若是其他地方芙如或许没那么上心,可是这赋艺宫……
她觉得心里有些凉,在春旭节之后,她便将蝶衣送了回去,那么皇上此番前去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皇上是想……”
“再过两日,册封的玉碟应该就能送到了。”琅然淡淡道。
芙如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双膝跪地,颤抖道:“芙如有错,请娘娘惩罚。”
琅然看都没看她:“罚你做什么?”
“臣妾有负娘娘嘱托,没能好好照顾皇上。”
“那人毕竟曾经在你宫里待过一阵,等到册封完毕,去看看说句恭喜就是了。”
“臣妾明白。”
“好了,别跪着了,起来吧。”
芙如在采菊的搀扶下站起来,又小坐了一会,便告辞回去。
回去的路上,采菊有些不忿地咒道:“我当初就觉得这个蝶衣不是什么好东西,生的一副狐媚的嘴脸,娘娘当初就不该心软让她上场,白白让皇上注意到她。现在回了赋艺宫也阴魂不散,肯定是主动去缠着皇上,真是个狐狸精。”
芙如心情沉重,由着采菊替自己出气。脚下不慎踩偏,在厚厚的积雪中崴了脚。
“娘娘小心!”采菊连忙扶着她从雪里走出来,担干净身上的雪,“娘娘,瞧你魂不守舍的样子,你要是不高兴,我就去赋艺宫找那个狐狸精……”
芙如摇摇头:“不必了,我们回去。”
她忽然想起曾经对纸鸢说的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今真的应验了,心里却是快要压死人的压抑,并没有说话时的那种洒脱。
来时的轻松舒畅消失殆尽,这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里,就好像自己的心情,沉重到难以言喻。
皇上原本就对她时冷时热,之前自己新人尚且没有盛宠加身,如今又有了蝶衣那样的妩媚佳人,只怕这日子越发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