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渊清冷面霜眉地注视着他们,眼里的寒意胜过外面的冰天雪地。
“皇上……”项镜离也没想到项渊清会亲自出马,愣了一下马上跪了下去。
项渊清眯起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个人,声音凛冽甚于刺骨寒风,不带一丝情意:“你可知这里是禁地?”
“臣弟知道。”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明知故犯?”
纸鸢忽然明白了,那些无数看似漫无关联的事件好像忽然被一条线串联起来,这就是项渊清的目的。假借柔美人的手惩罚了自己,随后“好心”让侍卫知会项镜离,他算到了项镜离会亲自来,于是布下陷阱,等着他自投罗网。
而在此之后,项镜离也就失去了回到西琼的机会。
她睁大了眼睛,项渊清啊项渊清,果真是下了一手好棋。
此刻,那个人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弟弟,眼中虽有沉痛,唇角却勾出了一丝冰冷的弧度。
项镜离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默默地承认了一切错误:“是臣弟的错,请皇兄责罚。”
“罚,自然是要罚。”
纸鸢看到项渊清将目光转向自己,连忙垂下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以项渊清的习惯,利用过的人就已经失去了价值,那么也就不需要留在世界上了。
果然,她听到那个威严的声音响起:“这两个下人,当即拖出去斩了。四王爷禁足宫中,不得任意出入。”
“皇兄等等,”项镜离抬起头,眉头紧皱在一起,声音竭尽所能的平缓,却透着不卑不亢,“请皇兄饶恕这两个宫人吧。”
项渊清寸步不让地盯着他:“为何?”
“他们都是臣弟最得力的手下,今日不过是听命于臣弟的主张,一切罪责都该是臣弟承担,请皇兄放过他们。”
“我若说不呢?”
“臣弟愿身先受罚。”
空气中一片寂静,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项渊清一言不发,眼睛如鹰一般锐利地看着他。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项镜离虽然跪着,可是身上的气场却让人难以忽视。
他不惜以死相逼,换取两个下人的性命。
纸鸢怅然地闭上眼睛,她不相信项渊清真的会杀他们,他的目的只是要逼项镜离一把,而很显然他成功了。
项渊清笑出声来:“镜离,你倒真是在乎这两个人,竟愿意抵上自己的性命。”
“求皇兄成全。”
“我皇家出了你这么个重情重义的人,不知是该说好还是不好。”他嘲弄地一笑。
项渊清冷冷的目光扫过三人,神色复杂地看着项镜离:“既然如此,朕就答应你。即日起,朗皓宫所有人禁足三个月,一干人等不得擅自出入。”
纸鸢看到项镜离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他应该也知道,禁足三个月,意味着不能如期回国,甚至有可能此事不了了之,再也无法回去。
可是,他依然固执地跪在那里,不争辩不言语,默默磕了一个头:“谢皇兄恩典。”
纸鸢看着项镜离的侧影,忽然觉得看不清楚,她伸手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手背上一片湿润。
禁闭之后,本就清冷的朗皓宫越发幽寂了。
已经是元旦前两天,该有的年货也迟迟没有送来,恐怕是内务府太忙,一不小心就给“忘了”。
项镜离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冰雪封地,他坐在那里,一片洁白之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显得分外孤单和寂寞。
纸鸢端了热茶过去:“王爷。”
项镜离点点头:“放在那吧。”
“王爷还是趁热喝吧,外面太寒,恐怕你的身体……”
“放在那吧。”
纸鸢依言将茶放在桌子上,又给他腿上加了一层毯子:“王爷也不要太过忧心了,相信等到禁闭解除,还是能……”
项镜离伸手制止了她,纸鸢有些沮丧地站在一边。
虽然知道这些不过是无用的安慰,可是她觉得总也比什么都不说要好一些。看着项镜离现在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再对比前段时间的悠闲自在,闲云野鹤,如此巨大的反差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项镜离望着天空,仿佛上天也感应到了他的情绪,接连几日一直是乌云密布,层层叠叠的云就好像屏障,密不透风地挡住了阳光的照射。
就好像是暴风雨前最后一丝宁静。
压抑,阴云压境,好似有什么大事隐匿其中,伴随着滚滚云烟,朝着这片土地席卷而来。
在那一片灰暗之中,忽然有一抹雪白穿透过来,带着生命的灵气,拍动着翅膀落到了项镜离肩头。
纸鸢的心突突了一下,她看着那只信鸽,心底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击中了她,那种东西叫做宿命。
“王爷……”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项镜离。
项镜离没注意到纸鸢的失常,他以为和平时一样,只是按期到来的信鸽,却不知道这一封信将彻底搅乱他的生活,甚至改变今后所有的一切。
他从信鸽腿上拆下信笺,信卷缓缓展开,看到上面的字,项镜离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上面的四个字,瞳孔急剧收缩,接着他的目光开始打颤,然后是肩膀,最后浑身都开始发颤。他忽然将手里的信笺揉成了一团,指甲深深嵌进了纸团,然后闭上眼睛近似于抽搐地大口呼吸。
纸鸢上前扶住他,看着他这个样子,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揪紧了:“王爷,王爷!”
她费力从他手里拿出那个已经不成样子的纸团,展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女帝驾崩。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却忽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揪住了衣领,她惶然看着面前那只骨节铮铮分明的修长的手,上面血管狰狞突出,泛着渗人的青绿色。
项镜离的脸第一次呈现出扭曲的神态,他的双眼阴鸷的骇人,里面的怒意和憎恨恍若火山熔浆喷薄而出。他定定地看着纸鸢,那双狭长的眼睛冰冷如刀锋,温柔和淡然不在,取之而来的是全然的厌恶和敌视。
“你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自从你来了之后,我项镜离身边的麻烦就不曾断过!”
遇上他带着绝望的质问,纸鸢一时语塞。
他想做一个闲散王爷,却为她在皇帝生辰上挺身挡酒。本是无心种了明兰草,却因为她自作主张送给宣嫔反让自己病情雪上加霜。不想插手后宫事务,却因为她屡次暗中帮忙宣嫔。
她能够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一直以来满心期待着能够回到西琼,却因为自己被设计被禁足,失去了见到至亲最后的机会。是他的善良和不忍将自己推上了一条暗无天光的悬崖,如果不是她的存在,以他的小心谨慎如何能被项渊清轻易抓住了弱点?
可是,纸鸢千算万算,不知道项镜离被禁足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自己。
原来她竟然是这一圈套的中心一环,项渊清,好强的眼力,好刁钻的心思。
“你曾说过我一定能够回到西琼,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这样?你不是神仙下凡吗?难道真的是诓我的不成?”
纸鸢看着他激动的神情,身体被他晃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觉得愧疚,无比的难过,那种胸口淤塞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来。
项镜离如此说,不过是把她当做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欺骗他的那些话他何时当过真,只是如今再也无计可施,绝望之际除了质问和追究,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纸鸢也一样。
她也同样的无能为力。
她不是神仙,她没有改变世界的能力,所以她只能悲凉地看着他,眼中悲悯而沉痛。
“王爷,请节哀。”
“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项镜离眼中似含着泪,咬牙凝着她,摇了摇头。
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亦或是一时冲动,纸鸢忽然两手握住了项镜离的手,他冰凉的手指在她双手之间颤了颤,她用力握住他,不让他抽回去。
“王爷,纸鸢知道你此时难过,你怎样责罚纸鸢都好,但千万不要想不开。”
她知道,对于项镜离而言,女皇镜心是他一直以来最大的牵挂,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到西琼见上镜心一面,可是如今,他唯一的念想也断了,她好怕,好担心项镜离从此一蹶不振。她不想见到项镜离变成那副了无生念的模样,她必须让他振作起来,让他继续想办法回到西琼。
“王爷要相信,在西琼,女皇一定给王爷留下了东西,它们是女皇对王爷所有的期许,等着你回去看。”
项镜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里面的水雾凝聚在一起,结成了大颗的泪,终于超过了眼眶的承载能力,轻轻一动,便滚落下来。
纸鸢的心也跟着一颤,她鼻子一酸,忽然也有些想哭。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脸颊中途截住了那颗泪珠,温热而湿润的泪,带着项镜离全部的痛苦。
她将手举向空中,那根手指正对着西方,她仰起头,看着西琼的方向,欢快地说道:“王爷,你看,起风了,是西风。”
项镜离微微转头,眼神茫然地注视着纸鸢。
她回过头轻轻一笑:“这滴泪是王爷对女皇的思念,西风一定会将它送回西琼,女皇守护着西琼,一定能够感受得到。”
风吹动着纸鸢的衣裙,她逆风而站,手高高地举起。
她脸上扬起希望的笑容,充满了感染力。
“王爷,你听到了吗?女皇在说话呢,她说,镜离我感受到你的心意了,我会一直留在西琼,等着你有朝一日回到这里,母子团聚。”
项镜离觉得纸鸢的身上仿佛有光笼罩,他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影,听着她的话,如温柔的风在耳畔拂过,透着温暖和希冀。
谢谢。
他听到自己的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