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镜离看着纸鸢匆匆忙忙地赶回来,微微挑起眉梢。
“这么着急回来,看来事情处理得不太顺利,回来搬救兵了?”
石逸站在项镜离身边,也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纸鸢看向项镜离,问道:“王爷,你知不知道谷雨节要去法陀寺祈愿的事情?”
项镜离点点头:“这是我朝惯例,有什么问题吗?”
她知道是惯例,她更关心的问题是:“王爷会去吗?”
项镜离看出来她想知道答案,却偏偏不告诉她,四两拨千斤:“你知道谷雨节是为了什么吗?”
纸鸢觉得此刻自己装作不太了解会比较明智。
果然,项镜离看了石逸一眼,石逸马上接口道:“谷雨节祈愿是在开春之际,请求上天保佑我朝这一年雨水丰沛、稻谷丰登。祈愿帝后是一定要出席的,而为了显示朝廷的重视,向先祖展示执政者的真诚,皇上往往还会带着朝中有地位的大臣,以及后宫部分妃嫔,共同求来年国家富强、人民富足。”
项镜离等石逸说完,颇有兴味地看了瞥了纸鸢一眼:“懂了?”
所以,她懂不懂又能怎么样?他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那王爷会不会去啊?”
项镜离似乎觉得她今天出奇的愚笨,弯起的唇勾勒出一个微嘲的弧度。
“你觉得我在朝中有地位吗?”
她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我是后宫妃嫔吗?”
她很快很快地晃了晃头。
所以……
他微扬着下颚,眼珠凝在她的脸上:“现在有答案了?”
纸鸢讪讪地回答:“请王爷恕纸鸢反应迟钝……”
看着她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项镜离猜她正在心里算起小算盘:“你准备在祈愿的时候做什么?”
纸鸢并不意外他的机敏,他一向很会察言观色,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很强。回答道:“我是想给宣嫔制造一个和皇上独处的机会。”
“如果我不去,你预备怎么办?”
纸鸢已经想过了,如果项镜离不去,她就去找宣嫔,相信宣嫔也会很乐意让自己跟在她的宫人队伍里去法陀寺的。
项镜离见她并不怎么担心的模样,忽然眼神一暗,里面说不出什么情绪,反正不太好看:“看来你早有准备了。”
纸鸢听出他语气里的挖苦,看着他毫不退让凝着自己的眼眸,却突然一笑。
“王爷当真以为纸鸢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项镜离没想到她反过来将他一军,顿时来了兴趣,斜靠在椅背上,耐人寻味地看着她:“你倒说说看,我想了什么?”
纸鸢浅笑:“照纸鸢来看,此次法陀寺之行王爷是一定会去的。”
“怎么说?”
她眼神中一片安然若素,竟是胸有成竹地问道:“不知王爷的信鸽回来了没有?”
项镜离眉头一动,漆黑的眼珠凝在她面上:“继续说。”
“王爷第一次信鸽发出是在五日前子时,两日后午时信鸽飞回,王爷随即又第二次将信鸽送出,按照路程计算昨日应该是信鸽飞回的时候,可惜纸鸢并未注意到有信鸽飞回的迹象。那么很可能是谋划所需时间较长,对方尚未准备周全,但是由于时间紧迫,对方必然与王爷一样,并不希望拖得太久,如此来看,今晚之前信鸽必定会来。”
项镜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这次行动虽然没有刻意避开纸鸢,但也特别注意选择了没人的时候,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警觉,不仅知道他发出的时间,就连信鸽返回的时间也算的清楚。
不知是该说她聪慧,还是说她捉摸不透。
见他不说话,纸鸢垂下眼,温顺地福了一下身子:“所以纸鸢猜测,王爷此次动作与法陀寺祈愿有关。如果纸鸢没有料错,王爷一定会去的。”
项镜离笑了笑:“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你说说看,皇上会同意我的请求吗?”
纸鸢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答案其实已经显而易见,项镜离既然敢去谋划,就有让项渊清同意他随同祈愿的把握,这一点无需质疑。
而关键在于——
“王爷是否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皇族驾临法陀寺,必定会安排重兵巡逻把守。项镜离刚解除了禁闭,能出宫已实属不易,如果被人抓住了把柄,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项镜离看着她眼中的担忧,反倒面目舒展开来:“这一点你放心,绝不会出现闪失。”
虽然项镜离已经向她保证了,可是纸鸢心里却还是有些放不下,她很清楚这一行绝不单单只是祈愿那么简单,她仿佛透过那佛龛庙宇、禅房宝刹看到了刀光剑影、火光冲天。
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项渊清带着皇后、静妃、宣嫔以及朝中几位重臣驾到了平川城西郊的法陀寺。
主持方丈禅灯大师率领一干僧人跪拜接驾,将天子与其他贵人迎入寺中,稍作整顿休息,祈福大典将于明日正式开始,三日后结束。
禅房内,项镜离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听石逸汇报着外面的情况。
“现在大家都已经安置妥当了吧?”
“回王爷,我们住的地方离皇上较远,旁边就是寺庙的西偏门,守卫并不森严,进出十分方便。”
项镜离点点头:“他来了吗?”
“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项镜离将茶杯放下,目光凛了凛:“叫他进来。”
石逸走出门去,再进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个侍卫打扮的人。他见到项镜离,立刻就跪了下去。
“臣孟祥辉参见少主!”
“抬起头来。”
孟祥辉依言抬起头,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几步之外的那个人,就是他了,那个身在平朝,却牵动着整个西琼朝政的唯一的正统继承人。
女皇临终吩咐,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回来的皇室血脉——镜离。
他长得和女皇真像,同样白皙的肤色,锐利而低温的眼神,给人震慑却又不会过分压迫的气势。
从面前这个人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了镜心的影子。
他感觉自己膝盖在打颤,那是一种源自内心的臣服感,项镜离甚至不需要多说一句话,只消一个眼神已经足以让他虔诚而恭敬,不由自主地变得卑微,愿意为了面前的人全心效忠付出一切。
项镜离一双狭长的眸子审视着跪着的人,他的脸削瘦轮廓分明,眼神透着欣喜和敬重,毫不避讳地与自己对视,能够感受得到他此时内心澎湃着难以抑制的心潮涌动。
“听左相说,你之前是母后身边的左御卫?”
“回少主,臣正是。女皇殡天后,左相安排臣假死,只为来到平朝帮衬少主。”
项镜离点点头,这些事情左玄在信里已经和他说过了。
“现在朝里分为□□和宗派,以左相为代表的□□一直主张等少主回国继承大统,而以君督大人镜烈为主的□□则声称国不可一日无君,镜烈身为宗族,完全有资格接任镜心成为下一任皇帝。少主,虽然左相朝中威望很高,可是……”
他欲言又止,项镜离却清楚他想要说什么。
“镜烈手中掌控着兵权。”
孟祥辉艰难地点点头:“这就是最棘手的问题,一旦镜烈起兵造反,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
项镜离冷冷地一勾唇角,他也很纳闷,他的这位手握数十万大兵的舅舅迟迟不发动政变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是因为对祖宗的敬畏吧?
西琼地处西域,这个民族一直以专情著称。男人无论贫穷富贵,都讲究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朝三暮四花柳从过。大多数时候,一对夫妻一生只会抚育一个孩子,他们会将最优良的血统传承下来,将这个孩子培养成为精明强干的全方位人才。
作为皇室更是如此,不存在后宫六院,没有夺嫡之争,这样的规则延续了一千多年,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后来的平朝。
皇帝的继承人只有一个,皇子称皇帝,公主为女皇。
可是,这样的秩序却在一百多年前被打破。
西琼第二百一十九位皇帝,镜九思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皇子。
这在当时震惊了举国上下,历史上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双胞胎皇子,这该如何是好,立哪一个?
镜九思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两个儿子自相残杀,他更不可能做出虎毒食子的事情,于是,他在寺庙枯坐了三天三夜之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他把两个还是襁褓中婴儿的皇子抱到了佛祖面前,将他们抱出来一手一个放到了佛祖手中。对,就是那个巨大的打坐的佛祖雕像的手里。
他要让佛祖替他做出选择,谁第一个爬到自己面前,谁就是未来的皇帝。
至于另一个,便让他出家为僧吧。
镜九思想的很好,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两个孩子居然没有一个从佛祖的手心中爬出来,反而隔空相望,手舞足蹈玩得不亦乐乎。
他在下面张望了好久,脖子都仰酸了,那两个孩子仍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难道说,他们都准备陪着佛祖青灯古佛了?
他镜九思不会这么倒霉吧,国家要在他这绝后了?
不过庆幸的是,上天注定不会让镜氏一族湮没在历史长河中。其中一个孩子在试图顺着佛祖的手臂爬下去失败之后,从高处摔了下来。
镜九思也是沉着,在蒲垫上稳坐如钟,眼睁睁地看着他掉下来。
估计心里还是想,或许这就是佛祖替他做的选择,如果他摔死了……
这一尊佛祖雕像估摸着有五米高,从上面摔下来不死也残,然而意外发生了,小皇子噗地一声落地后,竟然毫发无损。
他坐在地上,嘴里叼着手指,可能是觉得太刺激了,竟然看着镜九思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奶声奶气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大殿里,一下就击中了镜九思的心。
这个,就是佛祖作出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