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走进望月楼正殿,宣嫔正坐在榻上看书。
“纸鸢给娘娘请安。”她福下身子道。
宣嫔将书放到一旁,看着她:“起来吧。”
纸鸢扫了一眼桌上,宣嫔看的是《金刚经》。
她那段时间的确常常将这本书捧在手里,里面有句话说得很好,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无所住,得身语意清净,于清净中善观世事,于世事中而得解脱,于解脱中而得人道,于人道中而得人心。也为生心法门。
她太累了,不想终日纠缠于后宫争斗,也不愿卷入勾心斗角,便以此安慰自己,宁神静心,平和处之。书里面的许多话,细细品悟都觉得充满了大智慧,真的可以让人消除浮躁,很多不甘与愤然也就慢慢淡了。
“娘娘最近专注修身养性,看起来越发陶然自若了。”
宣嫔似是自嘲地笑了笑:“如今除了看书喝茶练字念经,本宫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或许别人不知道,可是纸鸢再清楚不过,这其中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只是略微回想都觉得心底泛起一股辛酸。
“皇上他……多久不曾来看过娘娘了?”
“算起来,也有一个月了吧……”她偏着头,陷入回忆,“上一次见到皇上,还是隆冬暮雪,不过是取道福恩宫时路过这里,风雪太大来避上一避,只坐了须臾就离开了。”
纸鸢看着她故作无所谓的样子,心中只剩下心疼:“娘娘为何不主动争取?”
“若是皇上想念,自然就来了……”
就是因为一直抱着这种想法,才难以在皇上心里占据足够的分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安分守己恪守宫规,别人提起只会说一句:“是个懂事的。”
可是除了落了个“懂事”的评价,想要的东西一样都得不到。
纸鸢觉得自己心里忽然燃起了一把火,烧的她五脏六腑都跟着燥热不堪,她看着柳芙如,那个和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子,透过她的脸就仿佛看到了过去那个傻傻坐在窗边,期盼着皇上驾临的悲哀的女子。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傻犯过一次就够了,路也只能走错一遍,接下来的时间,她绝不允许她再这么消极下去!
“娘娘!”她声音陡然拔高,吓了宣嫔一跳,“您不该继续坐以待毙了。”
宣嫔看着她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宛若火焰一样的东西,不禁怔了怔:“你……”
“纸鸢不相信,难道娘娘真的愿意眼睁睁看着皇上被旁人霸占,再也不踏足望月楼一步?”
“自然是不愿。”
“皇上这么久不来看娘娘,您就没好好想想究竟是因为什么?”
宣嫔眼神有些闪躲:“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时常也会派人送些东西来,赵总管前天还传了口谕……”
“要娘娘做好准备,谷雨节随驾去法陀寺祈愿吗?”
宣嫔惊讶:“你怎么知道?”
因为赵总管当时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纸鸢气急之下差点把这句话说出来,但她很快压下自己的冲动,对上宣嫔诧异之中带着怀疑的眼神。
“谷雨节祈愿是朝中大事,皇上自然会带上娘娘。”她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尽可能自然。
宣嫔却只是将信将疑。
已经不止一次了,这个纸鸢似乎总能准确把握住自己的心情,对于即将出现的事情也能料事如神,她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自己宫里安插了眼线,不然为何对自己的事情了如指掌。
这么巧,每逢她遇到瓶颈,这个宫女就出现了。
“你有什么主意?”她问纸鸢。
纸鸢留意到宣嫔咬了咬左侧下唇,心中顿时警戒。她太了解这个动作,意味着她现在对自己起了防备,虽是向她询问,但也等于是将自己半条腿吊在悬崖之外,十分危险。
她想想自己平时最反感听到就是措辞直截了当,不懂得迂回,自以为是的话,心中大概有了应对的策略。
“据奴婢所知,去法陀寺祈愿只有嫔以上的妃嫔能同去,柔美人虽现在终日黏在皇上身边,可毕竟不具祈愿的资格。如果娘娘之前与皇上之间生了什么嫌隙,现在正好可以借着祈愿的机会化解矛盾。”
看到宣嫔点头,纸鸢又继续说:“据奴婢观察,柔美人平时行事张扬,过分招摇,不少人都对她的行为不满,皇后娘娘最重视后宫秩序,娘娘其实可以在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提上一句,相信皇后会为娘娘出头的。”
对于她这个从福恩宫里走出来的人,皇后一直是关照有加。可是或许是因为她曾经的宫女身份,总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碰到困难也不愿意去麻烦皇后,许多事情都自己憋在心里。
纸鸢深知这种自卑与低人一等所带来的危害,她要让宣嫔学会利用皇后这个强大的后盾资源,保护自己不会任人宰割。
“娘娘,忍让换不来海阔天空,还请娘娘为了自己好好考虑。”她跪在地上,赤诚道。
宣嫔面色凝重,她何尝不知道皇后一向看重自己,甚至在皇上面前也说了她不少的好话,给自己制造了不少的机会。可是,她心里始终觉得难以启齿。
她自己没有本事留住皇上,难道还要去跪下请皇后出面求得皇上垂怜吗?
虽然她地位不高,却也做不到如此低声下气去乞讨爱情。
纸鸢看出她在想什么,好言相劝:“其实娘娘不要认为这是祈求,正是因为我们不屑与柔美人这样的人为伍,所以才要由皇后娘娘出面,光明正大地惩罚她。”
宣嫔想了好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本宫知道了,本宫会把握好祈愿的机会,与皇上好好谈谈。”
纸鸢舒了口气,忽然转念想到不知前世祈愿的时候项镜离有没有一起去法陀寺,如果没去的话自己也就没办法跟着,可在法陀寺还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牵涉甚光,如果宣嫔能够占据先机,势必能够再度得到项渊清对她的重视。
她要赶紧回去问问项镜离,如果他不能去,自己还要另想办法。
她向宣嫔请辞,却被宣嫔叫住。
“纸鸢,你等等。”
“娘娘还有何吩咐?”
宣嫔看着她欲言又止,看着她的眼神几分迟疑,不肯离开她的面部。
纸鸢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不过幸好她早有准备。
“娘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本宫想问问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关心本宫的事情?本宫得不得到皇上的宠爱,对你很重要吗?”
纸鸢认真地看着她:“很重要。”
宣嫔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么直截了当。
“为什么?”
纸鸢说:“奴婢是去年五月入的宫,在入宫之前,受到了一位真人的嘱托。”
“真人?”
“不错,奴婢出身贫寒,自小就没有父母陪伴,是由一位隐于世的道观真人抚养长大的。后来,真人重病之际将奴婢叫到身旁,对奴婢说了一番话。”
整个房间的氛围忽然变得神秘而紧张,宣嫔隐隐察觉到这话与自己有关。
“真人说了什么?”
“真人说他夜观天象,发现东边尾宿星呈现祥瑞之气。”纸鸢一边说,一边深深看了宣嫔一眼,“可是他时日不多,无法护星宿之主周全,万般无奈之下便叫奴婢入宫来替他完成夙愿。”
宣嫔怔怔地看着她:“真人所说的尾宿星……是本宫?”
“不错,真人说那颗星出自平川城东郊,后来移到京城宫内,而且受到紫微星的庇护,虽是几度辗转,但最终必定荣宠无限,光照四方。”
紫微星正是指的当朝天子,是皇帝的象征。
这么说的话……
真人早就料到,她会成为项渊清的妃嫔?难道,真能料得如此神准?
可是……
“为何叫你来?”宣嫔沉下声,质疑地问道。
“奴婢曾与真人粗略地学过一些占星之术。”
“比如呢?”她眼神中透着严厉,紧紧地盯着她。
这眼神压迫,让纸鸢不禁心跳一滞,宣嫔虽然柔弱却也有自己的心思,至少在这一刻,她没有完全相信自己。
纸鸢硬着头皮想了一下,比如……
比如……
“娘娘在法陀寺祈愿之后,必定重获圣宠。”她言之凿凿。
此话当真?
宣嫔完全被她的话震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只见她神情专注,语气沉缓,不像是虚谈浮论。
仿佛是真的,或许就是真的。
最起码,此刻宣嫔的心中忽然重燃了希望,点亮了原本被阴云笼罩着的心。
纸鸢目光定在她的脸上,郑重其事道:“娘娘,奴婢奉真人临终遗命,只为守护娘娘一生平安,得偿所愿。”
宣嫔眼神里露出激动,看着纸鸢的神情有些动容。
仿佛拨开云雾,重见天明。
“如此说来,你是真人派来助本宫一臂之力的?”
“不错,只求娘娘相信奴婢就好。”
宣嫔将纸鸢从地上拉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怪不得总觉得你如此了解本宫,事无巨细了如指掌,想不到你竟是本宫的贵人,快起来吧。”
纸鸢站在她的身旁,不卑不亢道:“娘娘要相信自己,你命定不凡,切勿妄自菲薄。”
宣嫔看着她,眼中只剩下期待:“你说师从道观真人,是否也能通晓天象?”
“奴婢只能略微预测到大范围的一些局势。”
“那你来给本宫看看,最近运势如何?”
纸鸢浅浅笑了一下,显出了几分超然的神色,道:“这个自然,只是还请娘娘等奴婢晚上观测一下,明日再与娘娘细说。”
宣嫔理解地点点头:“也好,本宫明日等你消息。”
“奴婢告辞。”
等到纸鸢离开,宣嫔叫来黄全德,脸上还是有些许不放心:“你去内务府查一下,纸鸢是什么时候入的宫。”
“是。”
纸鸢出了望月楼,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踏实地落了地。
幸好之前项镜离去内务府帮她入了籍,不然刚才那么说肯定会露馅。她知道无论谁听到“仙人”、“真人”一类的话,都会抱有七分以上的信任,所以才敢在宣嫔面前编了个道观真人的谎言。
以她对未来事情的了解,再加上这个玄乎的背景,相信宣嫔找不到什么破绽,而她今后在宣嫔面前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害怕不知什么时候被怀疑指责了。
这一招她用了两次,一次是项镜离,一次是柳芙如,没想到都很灵验。
纸鸢不禁扶额,玄学这东西还真是屡试不爽,幸好前世没有居心不良的人这么骗自己,不然以她的性子肯定死的很惨。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赶快回去问问项镜离,究竟会不会去法陀寺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