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用了三天时间,终于把项镜离的护身符做好了。
护身符很简单,她用细密的针脚绣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锦囊,里面放着从佛前求来的各式各样的符纸,什么平安符、健康符、转运符一应俱全。多了总比少了好,这样才面面俱到,金钟加身。
项镜离看着那护身符,眉头一皱,在手里反复摆弄,最终没说什么。
“王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纸鸢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肯定憋在心里不痛快,不如说出来让她听听。
项镜离瞥了她一眼:“能看出来你走心了。”
纸鸢美滋滋地,笑容还没完全舒展,又听见他说:“就是丑了点。”
哦。
她上扬的唇角瞬间垂了下去,很丑吗?她嫌红色太普通,还特意在上面绣了个风筝,作为自己的标志,不过用的是蓝色的线。乍一看是有些怪异,但是看久了其实蛮好看的,重在细节嘛。
“王爷习惯了就好了。”她说。
项镜离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我现在不想看见它。”
纸鸢说:“王爷听没听说一句话,叫良药苦口。”
“所以你想表达的是,丑符辟邪?”
纸鸢艰难地点点头:“王爷这么理解也没什么偏差。”
项镜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绣不好就说绣不好,别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觉得我绣的蛮好看的……”
“要不要我找人来投个票?”
纸鸢连忙摆手:“这种事情没必要弄的人尽皆知吧。”
项镜离看着她紧张的样子,终于好心肠地放过她。
“算了,以后不看它就是了。”他将护身符收好,对纸鸢说,“如今谷雨节祈福已经结束,午时之后就动身回宫,现在还有一点时间,如果你想出去透透风,可以去了。”
纸鸢眼睛噌的亮了:“可以下山吗?”
“自然可以。”
太好了,她一直盼望能够在平川城内大街小巷上好好逛一逛,看看那些有趣的铺子,听店家吆喝叫卖,感受一下浓浓的烟火气,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项镜离看着她脸上光彩熠熠的期盼,忍不住泼了冷水:“估计等你下了山,我们也要出发了。”
纸鸢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是啊,时间不等人,还没等她进到平川城内,他们就要回宫了。
“那王爷何必跟我说这些。”她声音闷闷地,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
大概是不忍纸鸢陡然失去活力的样子,项镜离思考了一瞬,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到平川城走一圈。”
纸鸢瞪大眼睛:“什么办法?”
“骑马。”
这个提议让纸鸢重新燃起希望:“王爷愿意带我去吗?”
他意味深长地凝着她:“那就要看你想下山的渴望有多强烈了。”
纸鸢却忽然沉着冷静地看向他:“其实王爷也早巴不得想要下山走一圈吧。”
他被困在宫里的时间不比她短,最盼望能够逃脱深宫,感受外界气息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项镜离果然变了眼神:“你这丫头,非要反过来拿我一下才开心吗?”
纸鸢笑得谦虚:“一切都归功于王爷教的好。”
嗯,好的坏的一并都学去了。
项镜离眼见自己也瞒不过她,索性站起来:“走吧。”
“王爷答应了?”
他看她一眼:“不然怎么办,再耽搁下去真没机会出去了。”
纸鸢拍拍手:“那我们快走!”
寺外,项镜离牵了马,看着原地站着的纸鸢:“上来。”
她抓住缰绳,尝试了几次都没上去,求助地看着他。
他不知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没听清,然后就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就被托上了马背,她双手抱住马脖子,还有几分晕晕乎乎不真实的感觉。
紧接着,身下一沉,项镜离也坐了上来。
他从她背后伸出手来,抓住了缰绳,双腿一夹马儿便跑了起来。
纸鸢抓着马鞍上的扶手,感受着来自他身体的温热,他的胸口近在咫尺,只要自己稍微后靠一点就能碰到。
项镜离微微附着身子,随着动作衣服在耳边刷刷作响,耳朵里是风声、衣服摩擦声、还有浅浅的呼吸声。
纸鸢耳朵一下子就红了,他的气息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双臂从她身体两侧探过来,就好像,他将自己揽入怀中。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距离,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纸鸢觉得自己最近有点没出息,怎么好像有点禁不起撩拨,而且还只是人家的无心之举。
难道真的是因为春天到了,自己一颗心开始蠢蠢欲动了?
打住打住,这可不是你现在该想的事情。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偷瞄他的脸。
她悄悄转了下脸,把侧面对着他,然后眼珠尽可能地转过去,看着那个阳光下英俊出尘的男子。
他的皮肤白皙到有些反光,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剪影,眼神专注地凝着前方。他薄唇微张,黑发随着颠簸上下起伏,朝气而洋溢着活力,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情舒畅。
她就这么出神地看着他,直到他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就这么好看?”
纸鸢瞬间把头转了回去。
完了,被抓包了。
小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他还在低低地笑,笑得她面红耳赤。
那声音不似以往的清冽,反而温醇雌性,透着一种与从前不同的吸引力,耳朵好像吃了□□,不受控制的□□起来。
“我就是随便看看。”她别扭地说。
“随便看看也挑了最好看的,你的品味不错。”
虽然听起来是在夸她,但是自夸的成分明显更大一些。纸鸢不知道原来项镜离也这么自恋,可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好像喝了一口蜜,甜滋滋的。
这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头顶是树林间隙散落下来的温暖阳光,迎面而来是悠扬绵长的阵阵轻风,身下是奔驰着的矫健快马,身后是令人脸红心跳的俊美男子。
这是前生少有的,却又令人心驰神往的惬意时光。
项镜离马骑得又快又稳,她看着两旁的树木倒退着,有一种探索未知的紧张和兴奋。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这么一直一直地跑下去,冲破那些繁文缛节,世俗忧愁,无休无止,无穷无尽,就这么跑下去。
然而,路终有尽。
项镜离“吁”了一声,勒住缰绳,停在了平川城前。
“到了。”他说。
他下了马,然后伸手一拉,就将纸鸢从马上抱了下来。
平川城一片繁荣,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显示出这座大城不一般的兴旺和盛大。
纸鸢对什么都抱着一种好奇,步伐轻快地跑了进去,东摸摸西瞧瞧。觉得那吹糖人的、耍皮影的、磨剪刀的、捏面人的都那么新颖而有趣。
忽然远远地传来“砰”地一声响,她吓了一跳,凝神看去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大铁炉,里面不断传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有些响得好像打雷一样,一阵接着一阵。
“那是什么?”
项镜离说:“过去看看。”
他们在旁边站了一会,听里面终于不再响了。铁炉的主人打开盖子,吆喝着:“刚才那位大嫂,你的爆米花好了,快回来取喽!”
然后,就有包着头巾的大嫂远远地从街那边赶回来,手里还拎着点青菜水果:“来了来了,我大老远就闻到味了,真香。”
爆米花大叔笑着:“是啊,这香气十里八村都闻得到,好吃着呢。”
看着纸鸢一脸渴望的样子,大叔抓了两粒给她:“丫头,尝尝!”
“谢谢!”她放进嘴里,脆而甜,带着玉米的香气,咬起来咯吱咯吱,真好吃。她吃完眼睛都亮了,惊喜地看着项镜离,“王……你也尝尝!”
看她的样子是真的很好吃,项镜离也拿起一粒放进嘴里,这滋味的确不似平时宫里吃的那些。虽不精致,但却是另一番简单粗暴的美味。
“不错。”他说。
“我们买一些吧?”纸鸢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好。”
爆米花大叔抓了一把玉米粒进炉子,点起火,不一会工夫又出现了宛如爆竹的声音。纸鸢兴奋地看着,脸上露出的笑容好像是孩子一般单纯可爱。
项镜离看着她,心情忽然变好。
走着走着,又看到一伙卖艺的,领头的小伙子杂耍玩的是真好,个头不高,可是高空走钢丝,翻劲头,倒挂金钟玩得那都是真的溜。
纸鸢看得入神,精彩,太精彩了。
他从高空翻下来的时候,纸鸢的心都不自觉地揪紧了,真为那人捏了把汗。可是虽然惊险,他却也是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然后稳稳地落在了另一根只有双脚宽窄的柱子上。
“好!”她随着众人一起鼓掌,眼睛里充满了佩服。
“王爷,宫外还真的跟想象中不一样呢。”
“你想象中是什么样的?”
纸鸢想了想:“都说宫里是最好的,可是见惯了那些规矩和束缚,再看看宫外这种多彩缤纷,自由自在,觉得还是外面好。而且,你看这爆米花,爆炒年糕,宫里可是见所未见,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项镜离点点头,是啊,人人知道宫里富贵荣华,可是殊不知宫外生活更让人心向往之。谁说人生一定要锦衣玉食,粗茶淡饭策马扬鞭反倒别有一番兴味。
看着中年大婶和商贩讨价还价,为一根菜叶是不是新鲜斤斤计较,不但不觉得嫌恶,反而有一种这就是生活的感觉。
还有三岁大小的孩子,为了讨要一根糖葫芦,黏着大人不依不饶的样子,也尤其的娇憨可爱。
路过茶馆,听到里面说评书的人妙语连珠,听评书的人津津有味,到了□□齐齐发出一声惊叹,或者遇到不如意的时候恨恨地一声“唉”,都觉得是一种乐趣。
他忽然有一个念头,不如就这么隐匿江湖,再也不回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