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清晨的曦光里,一想起赵陵游临走时看我那古怪的眼神,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子撬开来看看是不是泡多了东海的水——
我现在可是女人啊!
娇滴滴的、只能被男人推倒的女人啊!
昨晚那么彪悍地“嫖”了赵陵游,像赵陵游这样在凡间身份尊贵的男人,可不得觉得被侮辱了男性尊严么!
我悔呀!
搜肠刮肚的,我就把以往我宫里那些个美人最能勾引我、最令人欲罢不能的手段和招式在脑海中都给过了一遍。
过完之后,我又是一阵颓唐——
昨晚我表现那般“勇猛”,这没见过世面的王爷怕是得有一阵不来我房里了吧。
谁晓得,天刚一擦黑,赵陵游就来了。
我忙撩开薄如蝉翼的衣襟,照着龙宫美人们的模样就向赵陵游一步一步、娇媚无骨地走去,边走还边吐媚如丝地道:
“王爷,您可算是来了。臣妾等您等得好辛苦哦~”
赵陵游竟浑身一抖:
“爱妃,你还是叫本王小宝贝儿吧。”
赵陵游这个男人,委实让人猜不透心思。
可我在安阳王府里的日子还是很快乐的,平生未有过的快乐。
清晨桃花树下看赵陵游舞剑,午后在轩窗边为赵陵游泡一壶醒神的茶,入夜在帘帐中倾听赵陵游偶尔的疲倦。
我渐渐忘却了曾经东海龙宫中的生活,只觉得这样平淡温馨的日子才是我该有的归宿。
我竟抛却了曾经所热爱的那些兵法韬略、治世经纬,拈起了绣花针,只为给心上人绣出一朵并蒂青莲;
我知道了赵陵游嗜辣胃却不好,所以我学着下厨为他煲汤熬粥;
我知道了赵陵游习惯处理公务直至深夜,所以我总会候在一旁,及时地捧上一碟解饿的糕点、一盅解乏的甜汤……
我从不知,在龙宫里被宠了数万年的东海太子,爱起一个人来,原来也会这么的小心翼翼、倾尽所有。
我事无巨细地操心着赵陵游的一切,总像是给不够似的,老筹划着要怎样才能把我的所有原原本本地献给这个天底下最好的人儿。
赵陵游欣然地接受着我的供奉,回报给我远胜旁人的温柔与宠爱。
春去秋来,我竟日日祈求这样的日子能够天长地久。
连叶蓁蓁有时候在府中碰见我,也会酸溜溜地说:
“我几乎要以为王爷已经爱上你了。”
我也几乎要以为赵陵游已经爱上了我。
直到那场中秋宫宴,我见到了叶蓁蓁的嫡生姐姐叶萋萋——
那母凭子贵的叶太后,美丽而柔弱,宛如江南的烟雨。
她穿着一身华贵威仪的宫装,散开重重人障,娉婷袅娜地走到了我的面前,举起酒杯,敬我道:
“你就是摄政王新得的那位美人?不错、不错,难怪王爷会如此宠你。”
这语气,足像她在品评今日藩国新进的宠物品相如何。
我正欲答话,哪知这叶太后却突然捧起了心,手中的酒杯“哐当”坠地,柔弱的身子直直向后倒去。
一殿的人如滩上被惊起的野鸭,慌慌张张地围了上来。
扶着叶太后的那位叶蓁蓁,狠绝了一张丽容,冲我张口就喝道:
“杜侧妃,你不知道太后有心疾么?竟拿酒来敬太后,你意欲何为!”
我看着叶蓁蓁偷眼瞥去的方向,赵陵游正拨开了重重人群挤了进来。
我在叶蓁蓁刻意扬高了的声音里冷笑。
“啪——”
响亮的耳光声让殿中的喧嚣瞬间寂静,我捂着火辣辣生疼的脸,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怒气冲冲的男人。
“贱婢!”
赵陵游对我一声怒吼,一把抱起“昏迷”的叶太后,双眼紧盯着她,高声叠叫就往殿后奔去:
“太医、太医!太医何在!”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赵陵游眼中流露出那样的目光。
那是一个男人真正喜欢一个女人才该有的目光。
而我,从未在他的面前得到过这样的目光。
“王爷,你不要责怪杜侧妃,是哀家心疾发作,自己栽倒了……”
我听见叶太后柔弱的声音从远处轻轻传来。
一殿的人呼啦啦跟上前去,舞乐却还在继续。
我独自站在原地,怔愣呆滞。
宫中舞乐喧闹不输龙宫,我却在席中感到了寒彻心扉的孤独落寞。
叶蓁蓁离去之前,转头对我得意一笑:
“看来,你在王爷心中也不过如此!”
后来我才知道,在那叶太后还不是叶太后、叶皇后、叶太子妃、先皇的女人的时候,赵陵游曾为了叶萋萋,放弃了夺嫡为皇的多年筹谋,只因彼时被赐婚太子的叶萋萋哭泣着来求他:
不要夺了他夫君的太子之位,不要伤了他夫君的性命,她腹中已有了太子的骨肉;
我也知道了,在先皇驾崩后,赵陵游是怎样力排众议、扶持着叶太后年幼的儿子坐稳了皇位,又是怎样朝里朝外、鞍前马后地为叶太后母子争权夺势、开疆扩土,只因叶萋萋曾在先皇的灵前彷徨着泪眼问他:
赵郎,以后我母子二人还可以倚靠谁?
叶萋萋之于赵陵游,正如赵陵游之于我。
赵陵游对待叶萋萋,正如我对待赵陵游——
一模一样的卑微和虔诚。
那次中秋宫宴之后,赵陵游整整一个月没有踏入我房门一步。
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惩罚,提醒着我一个侧妃该有的本分。
府里的下人都是惯会趋炎附势的,供上来的饭食衣物一日不日一日。
原来我只是他赵陵游在安阳府中一个闲了可以作伴、累了可以解乏的美貌妃嫔。一旦没有荣宠,谁都可以任意践踏。
我不介意一个男人同时爱上好几个女人,我也做过男人,深知男人的多情与专情并不矛盾。
可我介意的是,赵陵游从未爱过我,或许连喜欢都谈不上。
我曾为龙宫太子的骄傲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豢养所带来的侮辱;
赵陵游对叶太后的深情与对我和叶蓁蓁二人的逢场作戏也让我第一次品尝到了爱而不得的嫉妒和痛苦。
看着天边高悬的圆月,我第一次想念起了龙宫的无忧生活,想念起了母后的宠溺和父皇的严厉。
可我偏偏在认清了这一切之后,怀上了赵陵游的孩子。
叶蓁蓁曾对我说,王爷每在她房里过完夜后,定会准时派人送去避子汤让她喝下。
我开始也喝过那苦汤,但后来就渐渐地没再见到那东西,是赵陵游公事繁忙给忘了吗?
在我准备要放弃的时候让我有了这个孩子,莫非是老天爷也要让我坚持?
而我的义父杜丞相,也在这时被查出忤逆谋反,朝臣一纸奏书,满门抄斩。
府里议论纷纷,我抚摸着肚子里这个活动着的小生命,捏紧了手里一年来攒下的银钱——
若真是到了那万不得已的一步,我也会舍弃一切,带着这个孩子逃出生天,回东海,回龙宫,我的父皇母后,也必会怜惜这个孙儿的。
可我依然好好地活在安阳府里。
赵陵游在我义父出事后曾来过我房中一次,沉着面色对我说:
“小烟,你不要多想,好好养胎,先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心内苦笑——原来,我是多亏了肚子里这道保命符。
那次之后,赵陵游再也没来过我的房里,只是日日差人来问我要吃些什么、买些什么。
但有时我半夜胎动醒来,也会看见赵陵游就坐在我床边。
这时,他总会将他那好看到日月失色的脸紧紧贴在我的肚皮上,听一声,惊叫一声:
“呀,小烟,我们的儿子刚刚好像叫了我一声爹!”
我不明白这个男人的心思。我总是看不透他。
这人前的冷淡,这人后偶尔的温柔。
但我看着赵陵游真真切切的欢喜,看着他为了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儿这样紧张忙碌,我摸着腹中这个老爱闹腾的小家伙,又开始麻醉自己——
男人嘛,年轻时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忘不了的人。
如今我和他连孩子都有了,等这孩子生下来,天长日久,赵陵游就不会因为这孩子而对我有一点点儿的动心和怜惜?
看我这龙宫太子,竟卑微可怜到需要靠生个娃娃来讨凡人的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