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太后心疾突然发作,赵陵游一日比一日难看的脸色告诉了我那个女人病情的严重。
我说不上欢喜还是难过,我已经无暇顾及旁人的事了——
因为我腹中的孩子,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出世了。
仙凡结合孕育的胎儿,所需的养分和能量远比凡胎要多得多。
我离开龙宫后就被封住了所有的法力,所以我只能夜夜趁赵陵游熟睡之后,魂魄离体,用仅剩的腾云之术去距王府最近的月兮泉中泡浴生魂。
月兮泉位于大荒迷林深处,传闻是上古神帝轩辕氏之泪所化,是凡间少有的仙气旺盛之地。
这对于此时的我来说,是疗养魂魄、补充仙能的最佳选择。
在这月兮泉边,我总能碰见一个十一二岁年纪的小男孩。
他总爱坐在泉边,睁着一双秀美的大眼,甜甜地唤我——“美人姐姐。”
“美人姐姐,为什么你的肚子这样大呀?”
“美人姐姐,为什么你明明是仙人,却不会法术?”
“美人姐姐,为什么你总是晚上才来呀?我白天总是等不到你。”……
我不堪其扰,索性闭了眼只泡我的温泉,从不理会他。
直到有一晚,那小男孩蹦蹦跳跳地又来到了我的面前,一个转身就化成了一只小狐狸,那通体的金毛,在月华之下,折射出耀眼的光。
“美人姐姐,好看吗?”
小狐狸晃一晃小脑袋,那秀美无双的小男孩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今日是我一万岁的生辰,父王说我成年了,所以金灿灿的毛发就全长出来啦。”
看着小男孩那隐约透露出将来无双风姿的秀美面容,我隐约记起了一年前我的那场成年礼——
那次无悔的抉择,如今可有了些微悔意?
前些日子赵陵游召了一个法力不俗的道士入府居住,说要择日为叶太后祛灾祈福。
从那之后我便日日小心避开那道士,我生产在即,腹中的孩子和我都担不起任何一点儿可能的风险。
可前夜,赵陵游很晚才来我房中,一进门就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半晌方道:
“小烟,慈安居士说太后之病已药石无救,唯有吞服金龙之心方可痊愈。”
我险些栽倒,强撑着一口气,我镇定道:
“世上真有金龙?就算真有,也不是我等凡人能染指的。王爷莫要听那道士胡言乱语。”
“传说东海有金龙出没,我要带军队去那里找找,明日天一亮就出发……”
赵陵游直视着我,缓缓说完,又似有隐忍
我舒了一口气,心里又弥漫上了一丝苦涩——
赵陵游,你就这么放不下那个叶萋萋么?上天入地都要为命之将死的她逆天改命吗?
小男孩刚成年,一身金色的皮毛让他喜不自胜,在林中不停地奔跑跳跃,一会儿化成人形,一会儿变回狐狸原身。
我披着纱衣坐在泉边的高石上,看向天边被云雾遮蔽的明月,心想:
赵陵游此时已经到哪里了?
父皇和母后是上神之尊,在凡间素来隐形埋迹,就算被凡人遇见,也断不会被一众凡夫俗子占去便宜,只是赵陵游会不会有危险?
我前日真该拦下他……
“王爷,妖孽在这里!”漆黑的四周突然亮起了一片火光。
灯火辉映中,我竟看清了一身铠甲的赵陵游卓然立于众兵士之前,正沉默地望着我。
他修长的手,紧紧按着腰侧的佩剑,蓄势待发。
我的心陡然一惊,巨大的惶恐和不安向我席卷而来。
“王爷……”
我喃喃地想说些什么,可是身旁那于众目睽睽下由小狐狸变成了人形的小男孩让我如鲠在喉。
冰凉的夜风吹过,掀起了赵陵游身后马车的车帘——
清冷的月光慢慢地映照出车中我那昏迷着的肉身。
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不管我怎样解释,赵陵游都不会再信我了。
凡人不是都爱说这么一句话么:眼见为实。
“大胆龙妖,竟敢与这狐妖狼狈为奸加害王府侧妃,还不快束手就擒!”
那慈安居士扬起拂尘,向我射出一道符咒,我险险避开,腹中剎时传来一阵剧痛。
“你这妖道,竟敢把我美人姐姐说成妖物!看我不灭了你!”
小男孩一瞬间褪去了平日的甜美可爱,凶狠喝道,伸手化气为剑,如闪电般向那老道直劈而去。
我趁机飞快地奔向我昏迷中的肉身,一扑,我便从黑暗中幽幽转醒。
赵陵游看向我的眼神从未如此冰冷。
一旁的道士拈诀结印,扬起一阵风沙,拔地而起的金刚罩将提剑狂砍的小男孩生生挡在了结界之外。
“妖孽,你竟还敢抢占王妃的身体!”
结界之内,道士一声厉喝,就要伸手来擒我。
我腹中绞痛不已,湿滑的液体不停地顺着我的大腿根流向地面,我向赵陵游投去了企求的目光:
“王爷,你信我……我们的孩子,就要生了……”
剧烈的阵痛让我几乎要瘫倒在地。
然而我面前的赵陵游纹丝不动,深沉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我,一语不发。
我的血液就在这一刻凝固了,整颗心仿佛跌入了极寒深渊、疯狂地下坠。
“王爷,莫要被这妖物蛊惑!老道看这龙妖早已吸食尽了王妃的魂魄,此刻这具身躯不过是龙妖所化,万不可轻信!就让老道扒了这龙妖的心,拿去献给太后!”
道士在一旁甩起拂尘就要对我施法。
我震惊地看向赵陵游,只见他按剑的手已紧紧攥住了剑把。
原来如此……赵陵游,原来你从一开始想要扒的,就是我的心。
腹中的阵痛愈演愈烈,顾不得了。
如今法力被封的我,要想打破这金刚铁罩逃离升天,唯有……
我对眼前这始终沉默着的赵陵游凄惨一笑,拈诀一念,金龙之身吟啸而出,刹那间风沙骤起,电闪雷鸣。
“乒——”
伴随着一声巨响,我全力冲破了金刚铁罩,正要腾云而去,身下龙爪被一物猛地一缚,我被重重地甩落在地、化回人形。
我素白的衣衫上,全是方才冲破结界时留下的斑驳血迹。
“妖孽,就你这点儿道行也妄想逃出老道的捆仙索!”
那道士得意地狂笑。
我在钻心蚀骨的疼痛中,看着提剑的赵陵游步步逼近。
“你果然……”
赵陵游在我眼前站定,目光沉痛,欲言又止。
“王爷,不要……你信我……我不是……”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着最后的一丝企望乞求。
“混蛋,快给我住手!”
小男孩大惊,挥剑杀向赵陵游,那道士飞身迎上,二人迅速缠斗在了一起。
我恐惧地看着赵陵游就要刺下的剑,拼命地向后倒爬,钻心的疼痛和着粘稠的血液,让我只觉得绝望与无力。
“不要!不要!救我!快救我!”我声嘶力竭地呼号。
父皇、母后,三界神尊、六道妖魔,随便来个什么谁吧,快点来个什么谁吧——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嘶——”
利剑刺破皮肉,我惊恐地看见那扎破我胸膛的利刃,剜了一个圈,一颗还扑通扑通跳动着的心脏便滚落在了地上。
我倒落在地。
“你这个疯子!”
小男孩一剑刺穿了道士的喉咙,扑到了我的身前,冲静止了的赵陵游狂吼。
“美人姐姐,美人姐姐!”
小男孩惊慌地大叫,我撑着最后的力气,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小魔王……我知道你是魔界的小魔王……求、求求你……快、快带我去、去东海……”
风驰电掣。
混沌中,我看见地上的赵陵游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一个点,直至于无。
我拼命守住不断散去的仙元,孩子,求你撑住,就快回家了,就快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