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8年11月6日,西域国奥雷温,特拉布罗沿海城,某酒馆】
烛光穿透头顶的琉璃灯罩,虹色的光芒反射在对方油腻的秃顶上。
“下个月上旬——这是你们最后的期限了!”猛然站起身,臃肿的身体直接就把他身后的椅子挤倒在地上;有几点唾沫星子带着还没咀嚼完毕的肉末从那两片厚嘴唇之间喷了出来,那双金鱼般臌胀的眼中尽是不满,“要是我儿子赶不上今年的招生仪式,你们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面对情绪激动的商人,文森特(vincent)的态度倒是不温不火,任由对方将那些暴躁的责骂统统挥洒在自己身上,那副样式老旧的银框眼镜泛着微微的白光,嘴上时不时用并不走心的语句敷衍着。
想要靠着相当于作弊的方式参加考试,这人还有理了——
自从退出军队到现在已经好多年,当时的热血兵哥哥已经变成了年近四十的大叔,心理上倒是顺其自然地对于这种只会用钱说话的人宽容了不少,当然也有出于不想得罪雇主的考虑。若是对方有那个智商的话,这里明显有比佣金更能够威胁到文森特的方法,只可惜……
“我付那么多钱可不是为了让你们游山玩水的!”
只可惜对方智商堪忧。
“罗伯特先生,我们在一开始就说明了,并不能保证一定在今年完成您指定的任务,而且您也的确接受了我们提出的时间底线。”文森特的声线严厉且沙哑,比对方的大肆吵闹要多一分暗威,听得出几分原军人的强势,“虽然看这样子,情况已经很明了了,但我还是要确认一下——您是打算反悔吗?”
镜面之后的那双深色眼眸顶在轮廓硬朗的颧骨之上,显得并不友善。仅是个地方商人的罗伯特看得有些心慌,这才想起对方并不是那种因为报酬就能任由自己随意使唤的角色,却不愿意放下作为雇主的面子:“我可不记得我们有商定过这种事情……你若是非要这样说,能拿得出证据来吗?”
也是,料到了对方会拿这一点来压自己——其实钻个空子,通过契约师的帮助参加招生算不上犯规,但传出去也实在是不光彩。顾及到先前在中介方那里欠下的人情,文森特同意了对方有些过分的要求,没有签订任何书面条约,自然也就没什么证据可寻。现在甩手不管的话,人情还不上不说还抹了中介的面子,眼前这个烂摊子也得丢给人家收拾——文森特叹了口气盯着对面那张泛油的脸,心里暗自烦躁。
“当初约定的时限明明是明年的三月底。”正在两人僵持不下时,或者说正在文森特犹豫要不要和对方撕破脸皮时,这样带着挑衅之意的话语就突然就切入到了沉默之中——出现在罗伯特身后的少年刚刚进门,门上的铃铛还在发出逐渐减弱的声响,“这可是你亲口提出来的。”
他大概瞟了一眼商人浑圆肥胖的腹部,活动了下手指关节,将一柄短剑别回到腰带上的剑鞘里,在正面与罗伯特对峙前迅速收敛住了脸上并不明显的几分不屑。
感到羞恼的商人回过头去瞪他,刚想再次开口狡辩,却被文森特打断:“罗德。”
罗德将地上的椅子扶起,按着罗伯特的肩膀强行逼他坐下,手上的力道刚好能让人感觉到他的不悦,又不至于出现明显的疼痛感。肩上的酸涩停留了一会儿才松开,顿时使只能在口头冲突上气势汹汹的商人冷静了。缩了缩脖子回头去看罗德那双深绿色的眸,其中渗透着与他一脸肃然的导师截然不同的爽朗笑意,看着像是友善的。
但罗伯特自然不能只认得那双友善的绿眼睛。作为一个消息灵通的生意人,他也必须认得那道将左眉断成两截的细疤——契约师文森特的学徒,罗德·艾克森(roadarkson),去年西域的七国军方在中央试演时,凭借着精湛过人的武技和少见的防御型气感大为活跃,那时他只有十六岁,是那一年的试演中最年轻的参与者。试演结束后,在中央那边也有过名声大噪的一段时间,可最后却没有回应任何国家的勋聘书,只是默默回归到了正常生活,在西域各个国家自由走动,时段性地从事类似于赏金猎人或者佣兵的工作。
军队说他是低调稳重的强者,传言里将他描述的像个无拘无束的侠客。
然而在罗伯特看来,罗德·艾克森不过是个会使使剑做做模样的小屁孩,否则怎么会不敢回应勋聘书加入骑士军,选择这种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想到这里,罗伯特突然又找回了底气,鼻腔里发出一阵不屑的嗤笑:“这话你可以去跟莱斯利说啊,看看他会不会站在你们那边?”
莱斯利就是方才提到的中介——以他的那个财迷性子,别说是帮文森特他们作证,怕是还得狮子大张口地索取一大笔违约金。很显然他永远都是帮着客户的,这一点通过他隐瞒部分任务信息的行为以及罗伯特理直气壮的态度上就能看得出来。不管怎么说,与中介方签约的任务不能轻易反悔,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尽快摆脱与莱斯利这种人的合作关系,所以罗德也觉得这件事还是快点结束的好,得忍耐——
收回了眉宇间细微的威胁之意,他平静了内心的不满,盯着罗伯特那张得意的脸看了片刻,最后淡淡开口宣布道:“要是早知道你是要借助契约师的能力作弊,我们根本就不会接你的破事——你个猪头。”
“你说什么?!”罗伯特急着反驳,还没消退下去的火气又烧了上来。
最终罗德还是压不住自己的脾气,倒也并不意外,毕竟此时这个喜好行事光明磊落的青年人远没有十多年后的那种深思熟虑。眼看着矛盾开始被激化,文森特想要稍微开口制止一下,却被另一人的出现所打断——罗伯特的手下唐突地推开了门,还没顾得上为自己的失礼解释两句,就慌慌张张地躬下身汇报:“老板,刚刚接到消息,说是我们的船队在柏里海峡被劫了!”
“又……?”这个月第二次听到这样的消息,使罗伯特的声音惊愕地卡在了嗓子中间。原本是想要站起身来,却双腿一软又坐倒在了椅子里,也顾不上再与罗德他们争辩,“完了完了,那几艘船运的可是贡品啊……”
即将面临赤字和事业危机的商人颤抖着喃喃自语,满脸是掩饰不住的崩溃之意,一时叫旁边的文森特不知道应该怎么插嘴。话题的重心被转移,气氛却比方才要压抑——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中能够看出丢失贡品的严重性,或许契约的事情需要延后再谈了。
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文森特提出要离开:“您若是有要紧事的话,我们可以改日再谈。”
“老师您先等等。”回应文森特的却是罗德。他的视线落在罗伯特的手下身上,像是对商船被劫的事情颇有兴趣:“你们知道劫船的是什么人吗?”
柏里海峡虽然是连接西南两域的唯一海上通道,但是因为魔力场的不稳定,周边的村落并不密集也不发达,都是与大城市搭不上什么关系的渔村。由于没有规模大的码头,运输用的船只也并非出现得很频繁,因此那一带不应该是山贼海盗感兴趣的地方才对。这样想来的话,倒是内鬼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听消息,好像都是附近村落的普通居民……”虽然并不认识罗德,也不知道老板刚才是在与他谈什么生意,但罗德身上却像是带着某种无形的气势在压迫着他折服,好像他就是专程来此摆平一切似的,于是便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们虽然增加了护卫,但并没有雇佣魔法师,架不住他们人多啊。”
“普通居民?”答案并不在罗德的预料范围之内,但是看对方的样子又不像是在撒谎。罗伯特抬起眼来看向他微微皱眉思索的样子,却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再谈:“今天先回去吧,这里没有你们的事。”
罗德没有马上应答,文森特也只是静静地坐在原位。在心烦意乱的商人再次开口下逐客令之前,他的眉间才终于舒展开来,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向着自己的老师使了个眼色,便又回头向着罗伯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去查吧——作为交换,契约的任务就到此为止。”
听到罗德这样突兀的提议,罗伯特愣了一下,回头去看看他老师有无表态,却没有在文森特脸上寻到任何答案:“你什么意思?这可不是在契约师的工作范围之内。”
“柏里海峡那边的环境我还是有点头绪的,况且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契约师,以后也没有改行的打算——总之我可以保证,我有能力把这件事摆平。”面对对方质疑的眼神,罗德却答得很有自信,潦草扎在后脑的深棕色发辫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把具体的位置告诉我,我们现在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