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8年11月15日,南域国里耶比,柏里海峡,莱卡村】
与前两日阴雨绵绵的寒冷相比的话,今天的莱卡村简直就是热到爆炸。
夏天后是另外一个夏天,永无止境的炎炎夏日和鲜少缺席的刺目阳光,加上潮热的微风作伴,这才是极南地区的气候常态。罗德当然是明白这一点的,但他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这突如其来的高温,还没痊愈的伤口没过多久就很给面子地开始发炎,从早上起就瘙痒难耐,轻轻一碰就是阵阵刺痛。偏偏任务不等人,文森特要求今天必须出发返回码头,顺便在路上想想应该如何向那个肥头大耳的委托人汇报。
这个罗德必须要仔细斟酌,因为是他提出来要收留佩顿并顺便带上那条哑巴人鱼的。文森特对于他的决定倒是没作太多评价,丢下一句“你来管她”就再不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了。
虽然罗德那位看上去永远都一脸肃穆的老师是这样发的话,但他很快就发现他貌似并不需要在照顾孩子的事情上多费心神。
“a、ari……”在罗德开门走进房间时,佩顿还在对着纸上的几个句子皱眉头,卷着舌头努力模仿着标准的通用语发音。一旁的文森特则是极其有耐心地看着她尝试,没有急着打断或者纠正,直到她终于结结巴巴地念出整个句子才用安赛德语开口提意见:“很好,就是末尾的声调还要再高一点,另外第三个字符在这个句型中是省略不发音的。”
“请问,为什么要省略呢?”佩顿有些好奇地抬起了头,声音轻飘飘的。
“不省略的话,这个句子就会变成其它的意思。”
“就因为一个字符?”
文森特肯定地点了点头,用平稳的声线解释:“省略时的句子原意是‘请告诉我怎样才可以找到昨天在魔法公会接待处互相(哔——)的猴子’,不省略的话就会变成‘请告诉我怎样才可以和昨天在魔法公会接待处的猴子互相(哔——)’。”
罗德一脸惊悚地看着那个还不懂(哔——)到底是什么意思的小女孩学完这个少儿不宜的句子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收回前言,他要费的心神八成比原先想象的还要多。
“老师您不要乱教啊!”罗德走上前去从佩顿手中抽出那张纸看了看文森特教给她的几句通用语,心情顿时变得更加复杂了。
他大概永远都想不通为什么自己那一向严肃满脸都写着睿智的老师会如此钟情于猴子的(哔——)。
“哪有乱教?我当时教你安赛德语的时候不也是差不多的内容吗?”
“话是这么说……”幼时的罗德比较早熟,就算是听着文森特一脸冷漠地教他“趴下,把那只长着红色(哔——)的猴子交出来”,也不会傻乎乎地跟着念,“还是让我来教好了。”
“这两天下来我已经带她学完几十个句式了,难道教的不好?”
“很不好,您的教材不利于儿童心理的健康发展。”面对文森特的质问,罗德并没有照顾老师的脸面回答得一针见血,然后毫不留情地把那张内容奇葩的笔记连同文森特那颗上了年纪的自尊心一起撕吧撕吧丢到了一边。
还不能充分理解两人在通用语说什么的佩顿愣愣地抬头看着罗德撕完那张纸后朝她走来,等到罗德在她身边坐下后才想起来开口问好:“罗德哥哥早安。”
“早。”罗德笑着回应那软绵绵的童音,顺手在她亚麻灰色的小脑袋上揉了一把——洗去了皮肤上的泥污,打理好波浪般的长发,再换一身干净的衣裙,佩顿看上去并不像出身于偏僻村落的渔家女孩,反倒像是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
明明她的家只是海崖顶上一间面积不大的木屋,一家三口的收入大都来自于临海区域十分常见的晶石采集和买卖,标准的劳动家庭。但是小佩顿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四肢纤细,别说是劳动,大概连太阳都不怎么经常晒,手上脚上一个薄茧都没有,估摸着是那种备受父母疼爱的孩子。不过出乎罗德意料的是,佩顿远比他先前预计的要懂事能干,虽然年幼但各方面的家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烤得一手好派,就算感到辛苦也不会有一句怨言,甚至温顺得连该有的脾气都没有。
罗德私心觉得她长大了大概会是那种谁都很愿意娶的女孩子。
“文森特先生说,今天下午就要走是吗?”佩顿用安赛德语问道。
“是啊,真抱歉没找到其它路让你能再回家看一眼。”
海崖上的那片树林是前往佩顿家的必经之路,却在海啸那天被吞噬成了废土,现在已经无法随意靠近了。
“废土真的有那么危险吗?”虽然露恩沿岸一直以来都是有废土的,但可能是因为没有亲身涉足过,佩顿对此有些不解。
“是啊,因为魔力场不稳定,魔法和气感在废土区域里都会被限制,还会让人产生排斥感,武技也无法正常施展;最重要的是,废土是不同于常规异族的危险生物栖息的地方,虽然受到魔临氏主制约,但还是会攻击擅闯者的。”
“魔临氏主?”
“就是龙族选出的王,他会负责管理这个世界上的全部废土。”
“听上去很辛苦的样子……”
“如果他真的具备那样的实力的话,这便是他的责任。”但实际上,自从世袭前几任魔临氏主的德威特家族被扳倒后,与废土相关的事故可是一年比一年多了。有关于现任魔临氏主的传言不是非常好听,叫人难免担忧……“话说回来,你还是记不起到底是谁教给你的维加语吗?”
佩顿闻声怔了一下,然后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的安赛德语是妈妈教的,但是你们所说的……那是门龙族语言对吧?我实在是没有印象……”
她现在连“维加语”这个词都想不起来了。人鱼的声音究竟能够对人的记忆造成多大损伤还是未知数,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佩顿遗忘的只是某一时段的一部分日常,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不过要谈恢复的话也没那么容易。
两人正交谈着的时候,作为罪魁祸首的人鱼就进屋来了。只要有稳定的魔力支撑,化人形对于弗洛德异族来说就是最基本的能力之一,这点在塞西尔身上也不意外。罗德只是没有想到,少了那条巨大的鱼尾巴后,这家伙居然莫名其妙地短了那么大一截,两米多的身长直接缩水到一米七,加上阴柔的长相和长得过分的墨蓝色头发,粗略看过去的塞西尔就好像是个身若蒲柳的弱女子。
如果看者能够顺利地无视掉那身粗犷的肌肉的话。
赤裸着身体突然出现的塞西尔显然是把毫无心理准备的罗德吓了一哆嗦。他紧接着看了眼身旁思想单纯、还没形成性别概念、目前正淡定招手跟裸男打招呼的小女孩,连忙慌慌张张地捂住了佩顿的眼睛,然后皱着眉质问:“给你的衣服呢?”
塞西尔浑身湿透,貌似是刚从水里出来。这条从来没有把衣物当成必需品的人鱼理解不到罗德此刻的复杂心情,也没听懂他方才使用的语言,便只是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地耸了耸肩。回想起对方不能使用安赛德语并且不能发声后,罗德有些烦恼地翻了翻他的小本子,用不算是特别上口的泽西语提醒道:“衣服,穿衣服!”
说着还提示性地拽了拽自己的衣领抖三抖,生怕对方搞不清楚他的意思。塞西尔歪着头看他,眼珠子不怀好意地一转,大方地回应给罗德一个理解的笑容,并友善地走上前去开始拽着罗德的领子扒衣服。
“要不然我换套例句?……”文森特推了推眼镜,锲而不舍地掉回头来争取教育权。
“罗德哥哥我什么都看不见哦……”佩顿小声抗议着,开始扳罗德覆在眼睛上的手。
“……”扒衣服扒衣服扒衣服。
在罗德黑着脸青筋抽搐的同时,他预感到自己大概会为了此刻收留佩顿的决定而心累很长一段时间,于是默默地发动武技并且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额头磕进了桌子里,一小撮木渣子安静地落在地上。
世翁在上,虽然我不是您的教徒,但请代我向天国的母亲认个罪——
对不起,我的确成为不了出色的军人,因为我现在要转职当保姆了。
还得是全龄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