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于尘土间的盾牌被轻轻掸去尘灰,雄狮从大地的沉眠中被唤醒。当亚瑟的手接触到的一瞬间,咆哮响彻世界,宣告着王者的苏醒。疆土之中出现了冒犯者,御座之前万物朝拜。无礼之徒必然将付出代价。
近人高的狮头盾在剪影眼中仿佛活了过来。像是狮王从梦中苏醒,亦或者是他进入了狮王的梦中。冷漠的目光高高的注视着,就像是在俯瞰着蝼蚁一般,轻蔑、冷漠。最后它仿佛对这一个微尘般的存在失去了兴趣,不耐烦地发出了咆哮。突然惊醒,但在现实中什么也没有发生,盾牌依旧是一死物在亚瑟手中平稳的持立着,刚刚一切宛如梦境,唯有耳边的隐约的咆哮声似乎还在萦绕。
盾牌被亚瑟提起,大地发出如释重负般的轻吟,一阵突然的晃动使得整个斗技场都摇晃了起来。亚瑟和盾牌却纹丝不动就像是一副钉在空中的画一般,宛如一座雕像端立着。
收起了哪怕就算在战斗都还流露出的轻挑,俊朗的面庞上显露的是属于统治者的威严,就像是王者审视着自己的疆土。亚瑟睥睨着看着对手在摇晃中维持着身形,发出了最后的宣告于大地的晃动相重合。“如此这般,胜负已分。”
晃动渐渐平息了,尘土又缓缓沉淀下来。
“刚刚岂不是绝好的机会。”在他看来刚刚突如其来的晃动只是巧合罢了,虽然惊于对方在这种情况下都能从容应对,但对手的无视也同样激怒了他:“就算你防守再厉害,失去了那把剑的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确实,相比起宛如剑这一概念本身化身一般的武器,亚瑟现在所持的盾牌无论看上去多么不凡都无法与之相比。而失去了能够威胁到他的武器的对手,又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呢。
“那又何妨,”没有在意自己失去武器情况。他缓缓说着,即是宣告亦是誓言,唯有令人折服的魄力不加掩饰地的流露着:“此刻的我,并非是作为一个骑士而战斗着。现在的我,没有失败的可能。”
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语,无法理解。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对手已经负伤,并且也失去了能让他无法抵抗的武器,即使有着盾牌,在他看来所能做的也只有一味的防守,这就是此刻剪影心中所想。这无疑是正确的判断。哪怕对手突变的气质令他感到不解,但是到了这个地步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因为对手的一席话就认输。
或许受到他外形和特质给人的印象,大多数人在不了解的情况下会下意识认为他的战斗方式会贴近于刺客,在阴影中一击制敌,而他在刚开始也是这么做的。
但其实不然,他所真正擅长的是中近距离的正面战斗。至今为止,他每一次的战斗都是在正面的对攻中压制着对手从而取胜的,但可惜他遇到的是在这个领域号称无敌的对手。
但此刻亚瑟不仅失去了能斩断一切的利剑,伤痕累累。他此刻真正的放开了手脚,肆意着展开了攻势。哪怕是失去半截右手,也完全不影响他的发挥。他与生俱来的天赋赋予了他超凡的进攻的方式,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能像液体般化作任意形状,鞭打、突刺、劈砍不受攻击方式的约束也不受姿势和角度的限制。仅仅如此便如同数十个精通不同领域的高手围攻着亚瑟。这也是他能在中近距离的正面战中面对任何对手都不落下风甚至压制对手的非凡之处。
虽然每一击的没有如同对手那般惊人的威力,但是在纯熟的技巧下,攻击于攻击之间被巧妙链接,哪怕是周围的阴影也成了他的进攻打的跳板。只有一人便掀起了如同惊涛骇浪般的攻势,而在众人眼中,亚瑟所做的也只是苦苦支撑罢了,终究会在这不断席卷的浪潮中被淹没。
但唯独本人没有对此感到焦急,淡然地说着:“就只是如此吗。”好像反而对于对手的进攻仅仅只有这种程度感到失望一般。
“嘴硬的话谁都会说,”一边说着剪影一边加快了进攻的节奏,他自然不会去在意这种话语:“那就试试看撑下去吧。”
虽说不断的连击只是一些朴实招式的连携,但是在千锤百炼下哪怕简单的拔刀术都能成为一击致敌的无敌绝技,更何况他这能用身体部位模拟任何形状的天赋所带来的便利。
而他的招式也没有那么简单,精简至极的每一招下蕴含着更为可怕的事物。不断的磨练,在不断精进自己的技艺后他也遇到了所谓的瓶颈,进无可进的境界在突破后看到也是一片不同的风景。而最后他所看到的是在那不断的连携下的真正奥义——势。简单的一个字,带来的是全新的天地。堪称奥义一般的技巧,在运用上其实也十分简单,就是不断利用上一次的力量来推动自己的下一击而已。
但简单也意味着实用,朴素却致命。在势的加入后,他真正的在这个战斗的领域中成为了不败的强者。现在攻击的发动的时间和每次进攻间的间隙都比一开缩短了近一半,每一次微不足道的提升在千百次后就是质的飞跃。朴实的力量和速度的叠加,所进取的却是哪怕观众席上大多数人都未知的领域。当他开始这种势的积蓄那对手唯有失败的结局,至少他目前面对过的对手都毫无例外。
而亚瑟无视着这一切,将那不知极限的浪潮全盘接下,仅仅防守着,滴水不漏。冷漠地回复着:“我又有何挣脱的必要。”就像是在证明他的话语。快速挥舞的盾牌,拉开一道由盾影组成的墙壁,便将对手的攻击全部挡下,如同石沉大海。
渐渐地,众人也发觉了异常,剪影力量肉眼可见的提升着,已经进入了一个令他们也不有心惊的领域。唯独亚瑟依旧像开始一样,默然地将对手一切的意图挡下。甚至渐渐开始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可恶。”看着如同礁石般无法攻克的对手,无论面对怎样的进攻,自己的招式久久无法奏效,无力感一步步蚕食着剪影的内心。虽然其他人可能还没有发现,战斗已经变成了双方极限的比拼,他自然也没有能无限提升自己的力量,超越过自己极限的力量终究会超过自己技巧的掌控的范围。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并非只是由剑换盾那么简单,现在的他才愕然发现,唯有亲身体会体会到才能感到那朴素而无法攻克的防守之下的宛如无底的深渊。“难道你就没有极限吗。”毫无疑问先接近极限的是他,而对手连窥探到底蕴的一角都还未可知。
渐渐的失去了理智,这样是正常的情况,就算再有勇气的人在面对无法匹敌的对手面前也不可能有着无畏的战意。但他没有放弃,替代内心支撑心神的,就只剩下狂热般的执拗了。机械般重复着动作,渐渐对着身体都失去了知觉,也毫无自知,唯有不断推动着,驱使着力量的叠加。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手段了,也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如同溺水的人紧紧抓住任何可以触摸到的事物。慢慢地他超越了自己的极限,哪怕自己也没有发觉。
“所以说,还能撑多久的是你啊。从刚才起,你的进攻已经失去了章法,这样就算再怎么增加力量又能发挥什么作用呢?”话语中有的只是惋惜:“并不可耻,这就是你现在所能到达的极限了。”
“不,只差一点了。”倔强地拒绝了。但神志已经开始不清,不知是在对着自己呢喃还是在和亚瑟对话:“我马上就能赢了。”
“给我认清现实吧,蠢货,你现在不过是被力量牵着鼻子走罢了。”厉声呵道:“难道,你真的想死吗。”
正如亚瑟所说,就像温水煮青蛙一般,不断提升的力量一点点麻痹了他,使他沉迷在了这种虚幻中。而当他觉察到时,已经太迟,他已经被自己掀起的巨浪所吞没。而反观对手,不管力量和速度如何提升,都能恰到好处的防下。格挡、闪避,仅仅最小的动作便化解了一次又一次凶险的危机。随着剪影慢慢开始失去对力量的控制,这一过程反倒变得愈加轻松起来。他已经失败了。
太迟了,我已经没法停下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这般狼狈的姿态。但是唯独不想放弃,就只有这个剪影无法丢弃,这是留在他内心最后的自我的独白也是他人生和灵魂最后的写照。
但心中的话语终究是没法传递的。亚瑟内心唯有焦虑,哪怕是萍水相逢的对手,走向自我毁灭的结局也不是他可以接受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哪怕明白自己的善意会被误解会被拒绝但还是坚持着。他们很少被人们理解,但是不妨碍众人对他们的钦佩。但我想驱使他们做的也很简单,那就是他们就是这样的人罢了。
“停下吧。”哀伤的话语是那么无力“已经够了。”就算拥有着远远凌驾对手的力量在这一刻的他反而被逼上了绝路。
“你…以为..我会….放弃吗”哪怕的简单的对话对于现在的他都已经是一种巨大的负担。
那狼狈的面目下,是属于战士的最后的一丝矜持。他也明白了这是对手最后的一分自尊或者说执念。
而怜悯只是对觉悟的侮辱。你的觉悟,我确实收到了。就这么亚瑟缓缓闭上了双目。无奈地说道:“那就拼尽全力活下去吧。”
话音落下,金色的光辉开始从周围凝聚在盾牌上,剪影的进攻全被光所阻隔,而每一次打击也仅仅只是在不断凝实着光幕。最后变为一层肉眼可见的光膜镀在盾牌的表面。大地也仿佛畏惧般,在这光辉下微微颤动着,细小的沙石开始在躁乱地跳动。
当最后的一缕光收敛了,世界也因此而停顿。没有声音,如同拥有魔力般众人停下了一切的行动、思考、呼吸。众人凝视着他,安详地如同陷入深眠面容透露着不可触碰的高贵,如同呢喃又像是梦呓,透露着些许悲伤的嘴角轻轻松开,对着世界说道:“时光啊,请你在我面前停下。”
之后,时光便停下了。
一切的一切都被冻结,思维、动作、目光。只是感知到,无可形容的伟大事物从时光的长河中缓步走来,在这位王者御座之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向着闭着双目的亚瑟献上了敬意。看不清面容也没法记忆,只余下内心一丝残存的印象。
它走后,短暂的沉眠也结束了,王者缓缓睁开了他的双眼,其内蕴含着的是无可匹敌的威势。时光再次流转,时针开始再次跳动。收缩的光也从盾牌上狮子的双眸中绽放。
再次响彻,狮王咆哮着,宛如实质的冲击如同城墙一般将周遭一切向外推去就像是为了清扫御前。金色的光刺目让人睁不开眼,如同一团烈日只是没有丝毫的温度。隐约可见一只高傲的雄狮在光中站立着,于亚瑟的身影重叠再也分不清彼此。同样威严的双目重叠了,扫视着,最后看上那王座之前中唯一的存在———正在苦苦支撑着的剪影。
光中的王不禁发出了叹息。可怜的人啊。为这微不足道的生命的挣扎感到由衷的惋惜,也像是为着残酷的命运慨叹。但王的是没有怜悯的。
光于是便穿透了,刺破了阴影。无数的空洞在剪影身上出现。如剑如刀,在那目光下一切的事物如同雪般消融,他也不例外,光波在下一刻爆发直接撕裂了他的身躯这一次就是真正的终结了。
当刺目的光渐渐消散,众人才得以再次睁开双眼。场上只剩下一个圆形的巨大的凹坑,一切都在那光之下扫荡一空,万物平等没有幸免。手持盾牌的亚瑟默然的站立着,低着头,不露一丝神情。无法理解、无法相信,所以众人仅仅只是愣神地看着。
唯有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