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以后,周楚妍连着好几天特意关注了各大平台的新闻和八卦,想看是否会有相关的消息流出,但各大门户网站都平静依然,人们讨论的依然是那些咖位、资源、颜值、黑料的老生常谈。可以想见,白诺莎没有报警,也信守承诺,为他们守口如瓶,被打的男人也没有把那个晚上的事说出去。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姑且就算是揭过去了。
但周楚妍的好奇心还没有揭过,她迫切地想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为此几次三番地追问最后留在犯罪现场的乔安。乔安已铁了心不把真相告诉周楚妍,无论她怎么死缠烂打,他给出的都是蒙圈三连,不知道,不认识,没看清楚。他看起来已经彻底将那个晚上的意外抛在脑后了,而现在他唯一在意的,就是周楚妍今天又背了多少页剧本。
“可是,根本记不住啊……”午夜十二点,周楚妍趴在家中的矮桌前,有气无力。
聂行川提出台本建议以后,节目组很快就给出了一稿新的本子。在这一稿里,周楚妍这个神秘嘉宾的戏份被大大加重,伪装身份也从愚蠢不堪的花边女王正式升级换代,蜕变为复仇魔女的定位。她会是一个把控全场,引导话题方向的重要角色,随之而来的,自然就是大段大段,同样升级换代的台词。
要放到以前,周楚妍肯定是不会这样背本子的。有提词器呀,为什么还要全文背诵呢?而且真人秀讲求的不是就一个真实吗,何必这么讲究。
但乔安不这么想。他说要把周楚妍一步步培养成一流的艺人,就说到做到,立即把行动渗透到了每一个细节。他给周楚妍制定了详细的进度管理计划,将整块大剧本分割成多个小部分,让她严格按照日程去执行;同时还给她安排了每日测验,有时候甚至还会来个突击抽查。
有一个比你自己还了解剧本的经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周楚妍起来洗了个脸,又站到镜子前面。
——“不用关心我是谁,这不重要。好心劝你,你还是管好自己吧。你做过多少不可告人的事,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周楚妍看着镜子里的人拿腔拿调地挥舞手臂,心里升起了一股想把自己扫地出门的冲动。
以前演傻白甜角色千篇一律,还能说是角色限制了戏路,现在手上这个可是不折不扣的恶女角色啊,她竟然还是演得像个傻大姐,宫斗剧开场三集就得死主角手上的那种……
“……用力过猛。”第二天乔安看见她的演出,十分克制地评价,“我和吴姐已经在找一对一的表演指导了,但是应该赶不及这个真人秀……得想想别的办法。”
周楚妍愁云惨雾,楚楚可怜:“我都在跟着恶毒女二号剪辑合集练习了!她们不都是这么说话的吗?到底哪里不对……”
乔安打开她发过来的链接,看了一会儿,皱起眉:“不可以……跟着这些学是不行的。”
“你是主角,不是女二号。”乔安合上电脑,下了结论,“你不是陷害女主角的恶毒女配,你要演的是复仇魔女,是这台戏真正的女主角。不是为了女主而存在的,你有自己的完整人生。”
“……哦。所以呢?”周楚妍好像反应过来一点什么,但又一知半解,“区别是什么?魔女的人生又是什么?剧本里没有给出来啊。”
乔安拿起笔来,在纸上涂出一间简笔画的小房子。小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几株高高的松树中,房子的前面,站着一位头戴尖帽子、身穿长裙的火柴棍小人。
“在黑天鹅公国附近的森林里,住着一位强大的魔女。”
“她的魔力太强了,没有人敢靠近这片森林。但她不在意这些,她不需要旁人的协助,她自己就足以应对一切。”
“魔女就这样孤独地生活着,直到某一天,森林的寂静被黑天鹅公国的王子打破。”乔安在魔女小人的旁边添上了另一个头戴王冠的小人,“狩猎的王子在森林里迷路,魔女为他指引了方向。回国以后,王子发觉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魔女的身影。”
周楚妍忍不住要称赞一下他:“画不错啊,故事也……也还可以。然后呢?单纯应该要出场了吧?”
“不要急。”乔安的笔在纸上画出了一个身穿花朵裙的火柴棍小人,“王子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向未婚妻提出解除婚约。未婚妻伤心又愤怒,她认为这一切都是魔女带来的厄运。但是王子的心早已经不在她身上,在痛苦中,她决定铤而走险,她要毁掉魔女,夺回自己的婚姻。”
“很快,流言在黑天鹅公国传开,森林里强大的魔女已经苏醒,过路的旅人迷失在森林中,成为她的食物或是奴仆,王子试图告诉他的民众,魔女和他们所想像的完全不同,但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的想法,没有人听他的话。到后来,他们甚至认为,王子也已经被魔女蛊惑。”
乔安换了一支红笔,在森林上画出了火焰的形状。周楚妍直直地看着这片火光,看着即将被焚毁的森林。穿过纸面,她看到了报纸和社交平台上长篇累牍的辱骂,不知被谁送进她家门缝里的恐吓信件,还有公司信箱里偶然发现的,带血的刀片。
“终于在某个晚上,魔女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置身于火海之中。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森林已经被焚毁殆尽,人们走上街头庆祝魔女的死亡。时日一久,就连黑天鹅公国的王子也渐渐相信了魔女的恶行。最后他回到既定的轨道上,按照王国的传统,娶了他的未婚妻。”
“但他们都不知道,魔女是不死的。”尖帽子的小人再次出现在乔安的笔下,“她从火海里逃生,失去了大部分力量,虚弱极了……但她还活着。火焰点燃了她心里复仇的愿望,她将要回到黑天鹅公国,撕开那些虚伪之人的面具。”
“……我知道了,剧本的演出,就从这里开始。”周楚妍小声道,“魔女……魔女就是我。”
“是你。”乔安道,“你是这个故事的女主角,不需要模仿任何人。”
动情地去演出是一件有点害羞的事,周楚妍第一次真切体验到这一点。幸好节目组也知道自己的节目内容争议略大,为了防止大家面面相觑尴尬无比,每个人都会按照角色设定,进行相当程度的变装,还会佩戴面具再上场,多少可以缓解一些尴尬。
周楚妍拿到服化道设定以后,更是对这套设置赞不绝口。她这段时间以来每天颠三倒四地背台本琢磨怎么演戏,精神委顿,黑眼圈都要出来了,正需要一个面具把脸盖上。化妆师却一口驳回了她要画个简妆的申请,坚持要配合戏服,给她画一个一口吃了一个小孩妆。
“这是真人秀,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使坏,在录制现场突然把你的面具拿下来。”化妆师用过来人的口吻谆谆教诲,“节目组为了拿到大新闻,都是丧心病狂的。他们录到这种惊爆的画面,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你剪到正片里去。”
“那就让公司出面,让他们把不合适的片段删掉啊!”周楚妍理直气壮。
一旁的小小就怀疑地看她:“妍姐,以前你说这种话我信,现在,我是不会信的了……”
乔安点头道:“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公司不可能会有资源给我们去做这方面的公关。所以……还是做好准备吧。”
周楚妍向现实屈服,很快和团队的小伙伴们达成了共识。与此同时,乔安那边也开始了周楚妍回归新闻发布会的筹备工作,预备在《绝对真心》上档以后,趁热打铁,召开记者会,正式宣布周楚妍的归来。
记者会演讲稿送到了周楚妍手上,于是她的背诵功课又再次增加。周楚妍忙得团团转,一回神,就已经到了该去滨海卫视录制《绝对真心》的日子。谁知刚到电视台,节目组编导就过来给她道歉,说前几天录聂行川和单纯的部分时拖了进度,所以今天早上还要再多录一遍,请她耐心等待。
周楚妍表面上有些郁闷,挥挥手就表示原谅了,其实心里早就开心得不行。
开玩笑,那个大理石雕像一样的聂行川,登上舞台和小白莲花单纯互撕!谁不想做现场的第一批观众啊?能赶上他俩重录节目片段,周楚妍觉得自己幸运极了。正好,今天吴运又来了电视台,把乔安喊了出去,锦鲤洪福。
小小就一个人,根本拦不住周楚妍这个混世魔王。她化完妆换完演出服,就举着面具,悠哉悠哉地溜去了演播厅后台。
今天的演播厅华美非常,舞台被装饰成了黑银二色,那半边做了黑色的台阶,台阶顶部放上了黑羽毛簇拥之中的铁王座,而这半边则满铺着白色玫瑰花。靠她这边站的单纯穿一条白色雪纺小礼服,黑发上缀着一朵玫瑰,脸上佩戴白金二色的舞会面具,而那边的聂行川没有穿任何节目组提供的服装。他依旧是一身裁剪精致、走线严格的高定西服,搭配了一只设计极其简洁的黑色金属面具。
周楚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大乌鸦一样的魔女装扮,不由得有点羡慕聂行川。即使来到了舞台上,他也不会出让底线。他很清楚,自己不是来取悦观众的。
换个角度来说,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哪……
“聂行川,你不要以为你们聂家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一身小白裙的单纯在台上声泪俱下,猝不及防地代周楚妍喊出了她的心声。
“你的那些证据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有钱就可以弥补我的损失吗?!”单纯挥舞着手上的文件,愤怒地斥责对面的聂行川。大屏幕上应景地放出了她手中文件的大特写,周楚妍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在那叠文件里发现了自己和聂诚的合照,报纸上刊载的绯闻消息,还有几份敲着医院图章的检查证明。
聂行川好整以暇地坐在铁王座上,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真的好像变成了一座形容优美的雕像。
“我想你误会了,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我只是在出示证据——你的信用卡消费记录,名下的房产,还有我父亲以他个人名义为你偿还的债务,合计约为七亿。这些证据,你不会否认吧。”
“我……我……”单纯有些窘迫,继而呜咽了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些都是你父亲送给我的礼物啊……那个时候,我一直都以为我们能携手度过一辈子,谁会知道……”
“那你就是承认了。”聂行川打断她凄婉的回忆,“可以了。导演,进下一环节。”
胖胖导演真的大声说好,切进了衔接用的观众投票环节。周楚妍在后台看得乐不可支,《绝对真心》的节目组比她想象的更加有实力。聂行川为所欲为,坚持在舞台上本色出演霸道总裁的形象,节目组居然也可以在让他自由发挥的情况下,和流程进展得天衣无缝,难怪这档真人秀能扒出那么多迂回的幕后故事。
但是乔安和吴运到底跑哪里去了?后台没有,演播厅也没有。周楚妍拿出手机,发现发给乔安的信息显示了已读未回。这两个人平时怕她闯出祸来,不是总会劳心伤神地盯着她的吗?今天是录节目的日子,他俩却一起失踪,太奇怪了。
也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有点没来由的担心。给小小发了个消息,让她一会先去拿饭,周楚妍就提着裙子往电梯间走去。
电梯门打开,三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身着职业套装,手上抱着一叠文件的白领女性,是她的前经纪人吴运。
另一位身穿浅色休闲装,手上一如既往地带着手套,当然就是乔安。
他俩都背对着她,而对面的那个人已经扬起手来,冲周楚妍打招呼:“楚妍!”
吴运和乔安一起回头,看着全套魔女装扮的周楚妍从电梯里走出来,满脸的如临大敌。周楚妍走到他俩前面,抬起下巴,傲慢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位不速之客。
来人身材颇高,可能比乔安还要高上那么一点儿。如果他不是瘦得那么干瘪,那么他的容貌,勉强也能算得上周正。这位全身上下穿着的都是顶级大牌,零零散散加起来价值接近百万,但这些豪奢单品在他身上显不出珍贵,只觉得也就是那么几片布,空荡荡地挂在那里。
而最滑稽的是,他的颧骨上不知为什么,淤青了一大片。就好像……就好像在什么地方,被人给暴打了一顿似的。
是谁这么有眼光,替天行道啊?周楚妍勾起唇角,送出一个甜美微笑:“何总……您怎么了?被人打了,还坚持要来看我录节目吗?”
凯风文化的董事长何书亚,在洲际酒店的花园里,图谋不轨被周楚妍和乔安一起打晕的何书亚,一秒就被周楚妍气得吹胡子瞪眼,整张脸都扭成了一团。而周楚妍身后的乔安,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要完的念头。
早知有今天,他就该早点告诉周楚妍,那天晚上的倒霉色狼就是何书亚何总裁本人,免得她现在祸从口出,还美得不行。
真正是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