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缭绕,云柱入天,此外空无一物。
这地方朝时认识,惩处天界仙人的处所,灭灵台。
“你知罪?”上者审判。
男子抱着那把琴,脊背笔直,抿唇不语。
“盗取藏书阁琴谱,私藏妖族,杀害同僚,样样都是大过,就算杀了你也死不足惜。”
天族与妖族表面是平和,暗地里大打出手的多有人在,族人贸然出现在他族境内,无论是天族还是妖族皆是不会客气,留个全尸都是留情了。
在天界看来,当真个个是大罪。
男子一身素衣已经染成血色,血腥味浓郁,但风骨不屈:“污蔑。”
“琴书,法器俱在,就连那妖孽也正栖在你的琴里,何为污蔑?”
依旧道:“污蔑。”
“你说是污蔑,那其他都不论,就只说你怀中的妖。”
“小星儿不是妖。”
“那她是什么?”
“她是……”司乐哑声,张了嘴又合上。
“连你自己都无法说清楚,可见她惑人之术极强,不是妖又能是什么?”
十多年前她是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扰入自己的生活,住在琴里,日日陪伴。但要说她到底是什么,司乐的确是不清楚,可他心里不愿意相信她是妖,更不想把她交给他们。“她不是。”
这场审判从头到尾,司乐拒不认罪,但不是他不认就能了结了此事。
最终,天族判决司乐受天雷二十九道,烈火焚身七日,革除仙职,贬去凡间,不得再归天界。
仙人逐渐散去,台上独留他一人,天空涌动墨色黑云,银紫色的闪电滑落劈在男子身上,顿时皮开肉绽,他像是感觉不到一般,不发出任何声响,只微微弯低身子,护住胸前的琴。
呼吸声声渐粗,响雷不断,他终于支持不住,半跪下去。
雷霆逝后,就是烈火,十八道幽冥业火齐齐落下,片刻衣衫尽毁,热气沸腾,灼烧焦味弥漫在空气中。
朝时微微蹙眉,想做些什么,画面却再转,依旧是云雾缭绕,面前是灰白色石头砌成的一口深井。
朝时也认得这里,仙界轮回井。
天界与冥府的轮回井不是一个,但作用差不多,都是入凡尘的极好途径。
朝时驻足在井边,看那一步一步走上来的男子,他换了一副素白衣衫,琴依旧牢牢的抱着。他的步子很慢也很轻,到了离井边三步远,停下来,他定定的凝望,瞳孔放大,眉宇间挣扎,他是不甘心的。
他踌躇的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下来,闭上眼,睫毛颤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像是在下决心,片刻睁开,尾角染上红色。
他又向前了一步,现在他已经到了边缘,只要再微微一动他就掉下去了,攥紧拳头又松开,最终无可奈何地垂下,一狠心,就要跃下去,
“等一下,你的琴不能带下去。”
司乐睁大眼,下意识的抱紧一直在怀里的琴,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为什么?”
“这长琴是天界的东西,私带下界有违天规。”
他突然崩溃,喊道:“规矩,又是规矩,天界除了规矩还有什么?”
侍卫看他不愿意配合,伸手强硬的抢过他琴,随手扔出去。
“给我,还给我。”大喊大叫,声音刺耳,他从未如此失态过。
挣扎着想要把它拿回来,但他已被革除仙籍,又受了那般惩罚,仙气早已散尽,如今的他就连洒扫的宫娥都不如。
侍卫轻而易举将他推倒在地,讽刺道:“手都废了还弹什么琴。”
他抵不过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琴滚下去,琴弦一根一根的断掉。
他红肿的手指扒住地面,十指像是要嵌入土里,眼泪止不住滴落,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浸湿了一片。
朝时正对上他棕褐的眼,充斥着晦暗而无助。他发出困兽般的嘶喊,涩哑难听,绝望至极。
他爱了一辈子的琴,研习了无数的琴谱,成了六界造诣最高的琴师,可到头来却他连自己的琴也护不住。
朝时心悸,不忍再看,叱斥:“够了。”
景物瞬间消散,回到那破旧不堪的院子里,一旁就是那簇开的娇嫩的白芷花。
朝时面色阴沉:“出来吧。”
伴着丝竹弦乐,一个十岁左右的雉童跌跌撞撞的滚进来,停在朝时身前。
朝时眉一挑,问:“你这么变成这样了?”
她面无表情的跪坐,解释道:“花间笑里设有封印。”所以变成如此幼童。
朝时:“既然有封印,那你是如何去的凡界?”
她侧头看了一眼那簇白芷:“我将自己的全部仙力化入芷草中,骗过了封印。”
朝时:“不会被发现?”
她微微伏头:“平日里,这里不会有人来。”
朝时上下打量她,忽然问:“你虽有些妖气但你不是妖,你到底是什么?”
她迟疑了一下:“……司乐的一魂。”
原来如此,果然不算是妖。
但抽人精魂可不是简单的事,就连朝时自己也不能保证做到不伤害本体的情况下取出一魂了,能做到如此程度的只有水墨。
朝时:“他去过南境?”
她思索片刻:“我第一次出现是在南境。”
难道水墨有异?
朝时严肃:“为什么?”
她:“不知道。”
朝时也不再追究,想了会儿,又问:“司乐为何遭此横祸?”
她神色微改,似是在隐忍什么,隔了一会儿,她抬头看了眼天,目光茫然。
她不愿意讲出来,朝时也不逼她。
朝时:“你跟他多久了?”
她:“一千年。”
朝时:“可觉得辛苦?”
她:“心甘情愿。”答的毅然决然。
须臾,朝时淡然道:“我已经不管这些闲事多年。今日过后,我就当从未来过,你也没见过我,日后在凡间相见,你与我……”一顿,她已然爱而不得,饱受折磨,自己还有再雪上加霜一回,更别说自己与她也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些日子,叹气一声:“我还是帮你一回吧。”
霞光溢出指尖,红包丝带悉数落入她的眉间,化成一点殷红朱砂。
秘术困魂,可保灵魂不灭。
“……谢姑娘。”映像散去。
弹琴即是谈情,琴动时情便动了。
非遥不可及却近在咫尺。
从开始,她就是他的星,入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