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暖,酷暑将至,水面上荷叶碧绿碧绿的挨挤着,碧叶宽大,湖风吹过,仿佛在频频点头。荷花虽未开,但也是出了水,拔了尖,打了苞,亭亭玉立在那里等着暖风的召唤。
街头有个张家凉茶的小摊子,不大,茶水也没多好,但它临水而落,占的个好地方,风过沁人心脾。
朝时闲暇时就去那坐一坐,与老板天南地北的聊一聊,望一望水上的波光粼粼。
宫奕没有回玹国,他上去了这的湖心岛,住在一个小木屋里。
朝时没有去看过他们,不清楚他们过的如何,但琴楼里的桃花是花姬的本体,今年却没有因为夏天即将来临而凋零荒谢,想必是有所期待吧。
云容回了北朝,前几天洛语又回天界办事,阿默也跟着去了,说是去找个相熟的老朋友讨回一点东西。他们都走了,琴楼里没人照看,小星儿玩心又大,就朝时一个人累死累活的四处打点,便索性歇业,给小星儿放假让他师父带他去四处看看。
云容走的时候换了明陵云氏的女子家服,青色衣衫与绯色牡丹饰,虽有点红配绿的意思,却不艳俗,走出去很有派头。牡丹是人界圣花,但凡是人修家族,皆喜欢在衣服配饰上点上一二许花样子。
记忆中,明陵云氏男子的与女子的衣着是不同的,一般是白衣合靛色牡丹花纹,头上插一个月牙色的玉簪子,走的清雅路线。
朝时坐在水边,边喝茶,边观察落在草尖上的红蜻蜓,游手好闲了一阵子觉得时辰差不多了,打算趁早回趟东滦山。
“老板,结账。”
今日的茶味道不错,朝时放了一枚铜钱,坐着没走,想等老板收钱时问句话。
话音落下半晌没有人应,空气中寂静无声,细看那蜻蜓竟然浮在空中不动,连忙看向四周,也是一样的静止不动。
眼皮一跳,后知后觉的想起这好像是个仙家术法,能在人间随意施法,说明来人的地位不会低,也不知道又来的是哪位天族圣人。
笑着起身,回头向身后看去,果然有人,数一数大约有七八个人,一个领头的和几个穿着普通的仙人。
领头的是个男子,他逆光站着,隐约能看到他的轮廓和飞舞的发梢。他向前两步,走到暗处,朝时眯眼看了一下。瞧清楚这人的容貌,唇红齿白,眸若星辰,一双薄唇轻抿,脸上也是一派清冷,似雪天的飞花,清冽幽然。
他的衣服是金色的,在袖口,颈领,还有下摆处用丝线和鸟翎勾出来了大片火焰,热烈的像是要把一切烧为灰烬。
金衣火纹,这是禺山凤族的招牌服饰。凤族人,他们生来高傲,喜欢毫不吝啬的炫耀他们涅槃重生的强大能力。
不过这只凤凰很矛盾,他清冷的气质和他的衣着极不相衬,像是冰与火,虽不怪异,却容不得彼此。
“天帝有要事相商,特派凤熙请大人上天。”
嗓音低沉中带出少年人特有的清澈质感,缓缓落入耳朵里。
朝时一低眉,就看见他藏在腰侧的一支精致小巧的竹笛,露出来的一小节上歪歪扭扭的画了一个羽字。
为什么是羽而不是熙,难道是他的字,心里狐疑,嘴上就不由自主地问出来:“你的字是什么?”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朝时一眼,顷刻后道:“……恪羽。”
那就对了。
朝时:“禺山凤族?”
恪羽:“是。”
好像管的有点多?
朝时转移话题:“何事要商?”
“不知。”
“……”第一次被噎的说不出话了。
见他一副冷冰冰不愿与自己多说的样子,朝时也不自讨没趣,一捋袖子,就笑着跟他上天了。
说实话,六界之中朝时最不喜欢的就是天界,各司其事,规矩严谨,人人不敢逾越半分。但却因造化弄人,除去过去在三十九重天的三万年,自己偏偏在天界待的时间最长。
过了万年,如今再度住在天界的行宫里,颇有些新奇。
来天界半月,除了初初来的那日天帝来说道了两句无关紧要的小事,就几乎无人再来过,朝时近些年又是游散惯了,既然他不来,自己也懒得凑上去找事,索性就领上那两个貌美的小仙娥,四处看看这天界的风景气象。
那两个人是天帝派来伺候的,美曰其名是为了照看自己的起居,顾足朝时与天界的颜面。对于天帝的做法朝时没多说什么,只要她们不妨碍自己,也就随他们去了,平日里也带着她们给自己指指路,算是承了天帝的好意。
天界万年来几乎从来没有变过,琼楼玉宇,雕栏玉砌,金碧辉煌,差不多就这样,极没意思。
朝时兴致索然,浪了浪,慢吞吞转个弯回去了。眯着眼进了内门,遣退他人,打算找周公辩一辩凡人梦境的由来。
半梦半醒之间嗅得一缕勾人的白芷花香,味道甚是好闻。狐疑走出门外,去寻那处花香,绕来转去发现一处绿油油的院子,上书“花间笑”
常青藤覆盖住了外围的整个墙面,小小绿色之下,有许多精致的镂窗,各色花草浮现美妙世界,内里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颜色绚丽的野花与半人高的茵茵绿草交织成浪漫图景,但也表示这是一处无人打理,被人废弃的地方。
步入内门,手指随意划过半人高的草尖,片草上的倒刺刺破了指腹,朝时也不管它,继续悠然穿过花草,零星几滴红色坠落在绿光里,泛出淡色的柔光。
少顷,眼帘里映入一张两米来高的碧青拱门,门外可以看见天边的落日余晖,彩霞铺散在云雾上,发出金色的光芒,落进深眸里、碎满夕阳。
朝时笑的灿烂,长叹:“真漂亮。”可惜是假的。
欣赏片刻,敛起笑意,上前用破了的手指摁在门上,红光覆盖住拱门,朝内扩散,聚成一面浅色的镜面,强光乍起,刺目异常,朝时被迫眯眼,举手遮挡。
须臾,光线渐淡,朝时透过指缝向里面张望,一簇浅黄色的白芷花绽放出光芒,生机勃勃。
朝时进去,把玩一朵鲜嫩的花骨朵,无声展眉:“原来是你。”
恍惚间眼前一黑,没一会儿,竟然发现自己站在花间笑的门外,朝时默默的向里面一张望,见一容颜俊美,高挑身姿的男子坐于花草间。
一身素白布衣,被穿出了一派出世名士的仙风清骨。身前一把长琴,似是有术法驱动,自发而动,琴音悠悠。而他本人执一卷书册,凝神细看……
朝时走到他面前,并不刻意放低声响,男子却仿佛根本没有觉察丝毫动静,神色淡然地用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书卷。
朝时看了看内里修缮精致的院子,再看看坐在那的男子,眉宇微扬,恍然大悟:“是入了她的梦了?”
这里应该还是院子没荒废的那个时候。
突然,摇摇晃晃飘进来一道娇小的嫩黄身影,拖长着调子喊道:“司乐,我的白芷开花了,好漂亮的一朵。”
司乐盯着琴书,不搭理她。
小姑娘凑上去,蹲在他跟前:“前几日,那株花一直半死不活的,没想到今天它比其他的开的都早,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见他一直不应,也不气馁,随手翻了翻他放在一旁的书,转眼又道:“今天看了多少了?”边说边动手去扯司乐手里的书。
司乐躲开,冷飕飕地扫了她一眼,她立刻退开一步,举手作防御状,弯着双大眼睛,傻兮兮的笑。
司乐挪开眼神,回到书上:“三本。”
她变了脸,严肃道:“你昨日没睡?”
司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可她却急了,劝道:“你喜欢琴没人反对,你已经三日没合眼了,快去休息。”
司乐:“没事。”
“你每次都这么说。”
司乐:“嗯。”
“你会受不了的,不能因为研究琴谱毁了自己的身体。”
司乐:“我知道。”
她怒道:“你知道,你知道个屁,你不知道。”
司乐:“我的事。”言下之意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好好好,我不管,以后爱谁管谁管。”瞪了司空一眼:“我再也不管你了。”
说罢就幻作了一缕青烟飘入琴里,身影逝去,琴音戛然而止。
景色虚化,霎那间换了一副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