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么一年一年地爱下去,是不是就成了你的一辈子。”
——摘自周思侬微博《给未知恋人的短信》
此后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回忆里,四点左右思侬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说是接思侬去姑妈家,晚上两家人一起吃饭。
思侬背起包包,跟场上的几个摆摆手,示意自己先撤了,然后一脸郑重地看着周思远:“周思远,今天谢谢你。”周思远真怕下一刻这姑娘就给他三鞠躬了,还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得正襟危坐才行。然而并没有,思侬说完就背着包走了,头顶的小丸子有一缕脱离了大部队,随着她的步伐一翘一翘的,有些滑稽的可爱。
看着那丫头渐行渐远的背影,周思远突然想起什么,立马起身大步追上去。思侬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回头就看到了他。
曾经多少次,她希望一回首,他就在她身后。
而此刻,乌金西沉,一群不知名的鸟在他们头顶的这片上空盘旋,有时退得远远的,有时浪沫一样地忽然卷回来,脚下遍地的野草儿也是生机勃勃,一簇簇被前几日的雨水洗得鲜亮,卯足劲儿往上窜,空气中尽是它们的气息,一定有些生命在此刻正酝酿着芳醇的变化。
思侬微微眯着眼,看那个逆着光向她走来的男孩。
他在她面前站定,微微喘着气,两人都没有说话,思侬只看了他一眼就低头盯着脚尖儿了,“鸵鸟!”她在心中默默指着自己鼻子开骂。她似乎听到他轻轻笑了,然后就听到:
“周思侬,可以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吗?”
这么直接!!!不是应该有一些套路的吗?!尽管是震惊、失望、又有些小窃喜,多种复杂的情绪齐齐翻涌,折腾着明显脑子不够用的思侬,但她还是勉强流畅地报上了自己的手机号,她看到他手指灵活地按下几个键,然后就听到自己的铃声想起来了。
“记得存一下,我先回去了,你注意安全。”明显感觉他顿了顿,“谢谢你,周思侬。”说完他很快就转身跑得没影儿了。
直到思侬坐上了爸爸的车还在想,他究竟谢她什么。
快到姑妈家的时候,已经完全是黄昏了。三毛说,黄昏是温柔的夜的前奏,是释放、是舒畅,是生活里最甜美的一段时光。是的,最甜美的一段时光。
晚上回到家,思侬先登了qq小号,果然,周思远早上邀请过“他”一起去体育公园打球。
“不好意思啊,学长,早上回爷爷奶奶那边了,刚看到的信息。”
大概过了有二十分钟他才回,“没事儿,以后有机会再约。”过了一两分钟他又发了一条,“上次听你说看巴萨的比赛,你是巴萨球迷?”
“对啊,红蓝魂死忠粉哦!”思侬有些后悔塑造这个有些浮夸的学弟角色了,得早点让“他”功成身退才好,否则都快精神分裂了。
“你为什么喜欢巴萨?”
“因为我是技术流啊,技术流都喜欢巴萨。”小学弟很耿直的,不需要太纠结逻辑问题。
估计那边的周思远也一阵无语,思侬追了一条“学长,你假期到什么时候啊?”
“下个月2号。”思侬是到4号,不过就在刚刚她决定买2号的票了。
另一端的思远打开了直播吧,浏览近几天的体育资讯,角落处最小化的聊天窗口一直再闪,依然是那个有点跳脱的学弟。
“学长有女朋友吗?”
“没有。”不过…有一瞬间思远想到了那个精致小巧的丸子头,自己都没觉察到嘴角已经上扬了。
“那有喜欢的妹纸吗?”
“算有吧。”
“!”思侬盯着屏幕都不会动了,怎么就算有了呢?!是从前那个吗,还是又换了一个?
匆匆说了声晚安,思侬恹恹地爬上床。对着天花板发呆,良久,暗暗下定了决心。
好几年以后,思侬读《步履不停》的时候,开篇那句“人生总是有那么一点来不及——这么一种近似于认命的教训吧”,总能让她想起16到20岁的自己,那种“当初若是这么做”“如果是现在的我就可以”的无力、感伤,经历一次就够了。年少时的莽撞、无所顾忌也许正是成年人缺少的孤勇,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做尽自己能做的,不留遗憾。
当晚,思侬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境的一半是三年多以前真实发生过的事。
高二下学期思侬开始在衡老师那边补习数学,衡老师是17、18班的数学老师,也就是周思远的数学老师。大概是五月份的一个周末,思侬照例来到衡老师的教室宿舍,进门后就看到阳台上的长书桌旁已经坐了一个男生,是一个思侬万万没想到的人,周思远。衡老师说她先出去办点事,安排思侬先做练习,临走前还用手点了点一旁的男生,用威胁的口吻说:“你给我把这些真题做完,这是再拿不到一等奖,看我怎么收拾你!”男生做了个夸张的怕怕的表情。
原来为了竞赛,衡老师把他拎过来开小灶了,像18班这种期末考数学均分都145的班级,怎么可能还需要补习啊,尤其还是周思远。一想到自己跟这些人的智商差距,思侬气都不顺了,一边想着以这世间大多数人的努力程度,根本轮不到去拼天赋,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一定能够赶上他们的;一边认命地翻出几套模拟试卷一题一题刷起来,还要拼命克制眼神不往某些人身上瞟。
江苏省高考数学从思侬这一届开始就取消选择题了,因此从第一题开始就没有轻松的,每一题都要实实在在地写完整个演算过程才能得出答案。第一项填空题做完,思侬就开始觉得累了,脑累,注意力也开始分散。
五月的朝阳很好,连鸟的叫声里都尽是雀跃和欢喜,风里草里的花香也随着风飘进屋里,一旁的男孩坐姿端正,骨节分明的手在稿纸上奋笔疾书,几乎没有停顿,目光紧随着笔尖流转,透过晨光思侬看到空气中有细微的不明物质在他睫毛上缱绻,一切静默而美。思侬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话,我爱的男孩有世界上最美的侧脸。
可能是被注视太久了,周思远终于抬起头,“同学,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有一题不会,想很久。”
“哪一题?我看看。”
思侬指着试卷的倒数第二大题,是关于直线与圆以及椭圆的的标准方程,其实她还没有看到这一题,但以她一贯的水准最后两题从来没会过……
周思远扫了眼题目,就开始在稿纸上边写边说,“用离心率公式和准线方程得到a、c的方程,解得a、c,再由a、b、c的关系得到b,然后就有椭圆的标准方程了,懂了吗?”
“嗯。”尽管还有些迷糊,但关键点还是听明白了,思侬现在大脑被嗅觉神经系统控制着,他身上有淡淡的金纺的味道,很清新。
“第二问讨论直线ab的斜率不存在和存在,设出直线方程,代入椭圆方程,用韦达定理和弦长公式,还有两直线垂直的条件和中点坐标公式,就可以得到直线的方程了。”
说完他看着思侬似乎是询问有没有听懂,思侬点点头,他似乎是松了口气,又回去奋笔疾书了。思侬倒没有不懂装懂,她听得很仔细,毕竟他的声音那么清冽,足够吸引人。
他讲得非常细,几乎每一步运用什么知识点、公式都写在旁边了,思侬按照他讲的完整地将解题步骤写出来。
这堂课思侬上得格外紧张,很怕回答不出什么问题会给他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然而除了给思侬讲题那次,后面两个小时几乎没见他换过姿势。
思侬想起高一时物理老师教过他们班学生的一句话:“兴亡谁能定,成败岂无凭”,没有谁能随随便便成功,优秀的学生一定也付出了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努力。之前,思侬只在课间操、体育课的时候见到他,总以为他是个智商超高、热爱篮球的优等生,日常都是随便考考就名列前茅,课余时间都是跟一群热血少年斗牛,今天才知道,在思侬看不见的大多数时刻,他跟所有努力刻苦的学子一样分秒必争,专注的他也格外迷人。
梦境的后半段是在老宅的院门口,那里有一棵树龄六十多年的大榆树。是一个夏日,榆树枝叶愈渐浓密,交叠的翠盖下,难得射进一隙阳光。思侬趴在树荫下的藤椅上,托着腮悠闲地看树干上的天牛斗法、地面上的蚂蚁搬家……
“思侬”,是谁在轻声唤她?
“思侬”,思侬缓缓回头,有些模糊的身影站在院子里,依稀还是少年的模样,黑亮利落的短发、清澈摄人的眼睛、凌厉的眉、高挺的鼻,唇角上扬、温柔地看她。院墙上斑驳着不知名的苔藓,厚积的绿平铺着,松松的、蓬蓬的,一枝蔷薇攀上墙来,欹斜的枝,小小的蓓蕾,历历的、闪闪的,似半睁半闭的明眸,将要入睡了,却又留念这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