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睁开眼睛,因为一睁眼梦就碎了......”
——摘自周思侬2010年4月30日日记
最终思侬也没能跟思远同一天返校。
开学前两天思侬接到室友维维的电话,她打水的时候热水瓶炸了,烫到了腿,正在校医院包扎呢。维维家在外省而且是山区,到达学校要转好几次车,因此每次放长假她都是整个宿舍最早返校的。虽然家境清寒,但维维非常刻苦,为人也忠厚耿直,跟同学关系都非常好,而且跟思侬睡上下铺。接到维维的求救电话,思侬立刻买了当天的车票赶回了学校。
思侬回学校的第二天晚上收到周思远的短信,他问思侬何时返校,思侬简单地说了下室友的突发情况。他说,还没到真正返校的日子,好多宿舍楼人都不算多,要关好门窗注意安全,早点休息。
思侬把维维安排妥当之后,打开窗户站在阳台上向远处望,学校建在半山腰,她们宿舍又在六楼,可能是海拔略高吧,看星星都特别亮。远处小山的轮廓连在一起,依稀可以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乐声,这番景致使思侬想起中学时学过的一篇文章,是鲁迅先生的《社戏》,“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的向船尾跑去了……似乎听到歌吹了,还有几点火,料想便是戏台,但或者也许是渔火……那声音大概是横笛,宛转,悠扬,使我的心也沉静,然而又自失起来,觉得要和它弥散在含着豆麦蕴藻之香的夜气里。”
此刻的思侬,就像坐着船赶着去看社戏的少年一样,他们拥有相同的心事,时而欢喜、时而怅然若失,时而迫不及待地、嫌时间太慢,可又怕时间太快,来不及让自己品尝这趟旅程中每个细枝末节的滋味。
待维维的腿彻底痊愈,一切作息恢复正常已是一个月之后了。思侬又开始常常往隔壁的n大跑,还是在数学楼自习。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一直都是思侬一个人自习,没有见到周思远也没有遇到黄辉。n大这种百年老校占地面积之广,想遇到一两个熟人的确很难,她对他已经很了解了不是吗?知道他的爱好、习惯,经常活动的范围,为什么还是那么难?
已是四月下旬,蔷薇、铃兰、雏菊、三色堇……遍布在学校的各个角落,不经意的风都送来阵阵花草的香味。自从遇到周思远之后,每一年的这个季节,无论是花针般的细雨,还是随风而逝的花瓣,都会让思侬想起《四月物语》和《花与爱丽丝》。卯月趁着无人取走山崎名牌,努力考上东京的大学,装作不经意来到山崎打工的书店又不敢抬头。花和爱丽丝为了小志撒下弥天大谎,还帮他寻找“遗失”的记忆,爱丽丝说“我爱你”又说“再见”。每一个她们都是过往的自己,那些渗透在温吞的生活里的少女心,平淡且细腻,曾经的那些琐碎心事,因为此刻的不放弃而显得弥足珍贵。有人说“人不暗恋枉少年”,那些只因一个眼神就能记一个人很多年的情怀,大概只有少年才会有吧,很简单、很纯真、暖暖的,就好像春天的四月,粉色的花儿漫天飞舞。
不知是受到什么力量的鼓舞,还是花香的刺激,思侬第一次向材料学院的宿舍楼走去。一路上她都胆怯且小心翼翼,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旁人窥探到她的企图。她暗暗为自己打气,不是常有人说,你以为的巧合都是另一个人用心的结果,她愿意用心,她不知道像她这样一直对一个人心心念念的生活究竟算单调还是充实,她只知道她舍不得说“再见”,也还没说过“我爱你”。
可上帝又总是喜欢在我们满怀信心的时候给你一巴掌,还不是让你清醒,而是将你打回原形。
思侬看见他站在楼下,他面前的那个女孩很眼熟,真的太眼熟了,身形甚至跟思侬有些像,不过此刻的她有一头俏丽的短发,可爱也时尚,肤色是健康的自然色。他们侧对着她,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不过也不需要看清了,女孩略低着头扯着他的衣袖……微风拂过,道路两旁的樱花簌簌落下,思侬感到一阵阵轻微的晕眩,为什么她又回来了?她不是不要他了吗?
思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这里的,也许是因为她一直逆着人流,所以走到这处僻静所在,两所学校都是依同一座山而建的,这里是半山腰处的一条溪流。
思侬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大一的时候与班里同学一起踏青曾经路过这里,所以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一处与高中校园体育馆南边的小山坡很相似,都是一条窄窄的溪流绕着山坡。
思侬第一次见到那个女生就是在小山坡下的溪水边。
那时已经是高三下学期了,距离高考不到100天的时候,晚自习前短暂的休息时间,莫莉发短信给思侬,她有些不开心想跟思侬聊聊,在后山坡等。
后山坡在整个校园的最南面,面积广且树木林立、花草繁盛都是天然的遮蔽,因此这里是全校学生的秘密基地。思侬吃过晚餐如期赴约,正值初春,晚风里氤氲着清新的花草味道,天色将暗未暗,可以遥遥地望见马路上的灯火,这里却是一片晦暗、静谧,是个适合诉说少女哀愁的地方。
思侬缓缓前行,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很快与低沉的虫鸣融为一体,隐匿在远道而来的夜色中。风送来女孩子的歌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思侬循着歌声往前,但很快就住了脚步,悄悄藏在一棵树旁。
溪水旁的草地上肩并肩坐着两个人,是一对男女,他们背对着思侬。男孩盘着腿坐着,女孩一半身子蜷在男孩怀里,男孩一只手揽着女孩,女孩的歌声是《我愿意》,“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特别美的画面,年轻的爱侣,在春风沉醉的晚上,彼此相依……如果没有听到之后的那句对话,思侬会带着对他们的美好祝福悄悄地走开。
“思远,你会永远爱我吗?”听得出女孩的故作撒娇。
“当然,别瞎想,好好复习考试,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是他,真的是他,是思侬熟悉的声音,虽然没有经常听到他声音的机会,可他的一切对思侬来说都不陌生,难怪一开始就觉得那个背影似曾相识,原来是他!
快三年了,思侬在他身后默默地看他,她不敢向前,各自繁重的学业让她无法细细谋划出一个合理的相识相知的过程,太直接又怕引起他的反感,所以她一直在原地。虽然纠结、迷惘,也无奈、伤心,可她都没有放弃,也许会等来一个契机呢!
可这个初春的夜晚,上帝第一次打了思侬一巴掌,你凭什么以为他也一直在原地呢?思侬一眼都不敢多看,一刻不停地跑回教室,一边跟自己说“别想…别想…”,一边给莫莉回短信说自己肚子不舒服不去了,回到教室就搬出所有作业,那个晚上她再也没抬过头。
好像真的没有去想那个画面,她以为自己忘记了,其实一刻都没有。那段时间,思侬一直觉得身边的一切就像一个大幕布,幕布上面的人和物都有条不紊,她的哀伤不会使任何美好的景物增减。这段从未真正开始的爱恋她不知道该对什么人又该从何说起,老师教《小石潭记》说作者看游鱼“似与游者相乐”而内心凄惶,起初思侬不懂,如今她自己也有了这种全世界的热闹都与我无关的旷世寂寥,她没有办法,只好全依靠时间。
转眼又是两年,思侬以为上天还是眷顾她了,给了她一个契机,她是特别容易知足的人,哪怕只是亮了一点点缝隙,她都愿意拼尽全力只为站在那一缕光中。
最终,上帝只是又给她一记耳光而已,打不醒你只好让你滚回原形。
这一刻,思侬终于在荒芜一人的溪水边崩溃大哭,四年多以来,她无奈、迷茫、甚至有酸涩的欢喜,从来没有真的痛哭过,这是第一次。
回去的路上,尽人事听天命,她算尽了人事了,天意如此还能让她怎么样?她的尊严和骄傲,还有最起码的道德观让她不可能去做第三者,那么,就这样吧,谁的一生没有求不得呢?
思侬回到学校,注销了那个可笑的qq小号,其他一切如常,几天后的晚上收到了周思远的短信,说他和黄辉所在的机器人社团要参加一个国际的赛事,所以最近几个月都在做准备,比赛定在下个月,在香港为期一周,还说等他们回来一起聚聚。
思侬去年就听他们提过这个比赛,好像奖金也特别丰厚,不过不知道就在下个月。而他发这条短信的用意是普通朋友偶尔的必要的寒暄吗?思侬回“预祝你们取得好的成绩。”
后来,他们比赛结束了,听说取得了大陆高校参赛以来的最好成绩,多家媒体都报道了,思侬即使不想刻意关心也无法错过这样的消息。
他们回来的第二天刚好是周末,周思远请思侬出来吃饭,就当为他们庆祝一下,思侬以自己回家有事回绝了,周思远又说他们最近都忙于竞赛差了很多课,距离六月底的考试周还剩一个多月,这一个月他们要埋头苦读了,思侬也只回了句“你们肯定没问题的”。
即使周思远再迟钝也感觉出这段时间的思侬有些不对劲了,他想先请黄辉委婉地跟他家人打听一下,两家毕竟还是有些了解的,是不是真的是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忙完这阵子等考完试是时候跟她好好聊一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