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缘珅哎呦哎呦地进了屋子后便被晚樱直接给摔到榻上了。
“哎呦轻点轻点,肩上手上都有伤,让我多活几天吧。哎呦累死我了。”
晚樱气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恨不得眼珠子蹦出来吓死唐缘珅。
“怎么着你就哎呦两声还就喘上了?”
“我身子太弱了,一张口就累。”
“哎呦姑奶奶我给你烧柱香供着吧。”
“哎呦小祖宗给姑奶奶端杯茶吧喊了一路甚是口渴。”
这话一出,二人都愣了。
也不知是她们二人几岁大的时候,总之那时晚樱还是个医术不精常把同昌阁闹得鸡飞狗跳的小丫头,被父亲赶出家门后便跑到玲珑山庄找同样是鬼点子很多的唐缘珅,碍着唐缘珅的身份,二人只能呆在无妄园里,带着懵懵懂懂的青婳,演着江湖侠客的故事,过着世间最宁静的故事。
那时青婳扮作小侠客,晚樱和唐缘珅争着要做凶神恶煞的络腮大汉,但每次都是晚樱失败演了娇滴滴的小娘子,一边哭一边骂着唐缘珅太过奸诈。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已经记不得了。
可那时唐缘珅扮起络腮大汉来有模有样,凶起来往往把青婳给吓一跳,走个路都是满满的戏。
但晚樱却清楚的记得,唐缘珅究竟是从何时真正开始,不再爱出鬼点子,眼中只剩下沉稳恬淡的神色,不再那么爱笑,或者,是她还会笑,只不过,那笑容,都和老方丈一样带着丝禅意。
是有一日,唐缘珅臂上绑着白巾,神色黯然地对自己说,晚樱,我怕是再难真正的快乐了,一个将死之人,你说,有什么才能让她真正快乐呢?
这句话吓到了青婳,小丫头哭着跑出无妄园要给阿姐找药吃,也吓到了晚樱,一盒刚出锅的桂花糕被碾成了黄土。
而晚樱的医术,便是从那时开始,慢慢精湛起来的。
哪来那么多生来就天赋异禀的人,人们只知她是宋家同昌阁的小神医,谁又能知道,小神医为了不让她最好的朋友死去,泪水浸透了多少本医书。
那一日,是大央皇后薨歿,谥号孝贤。
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活不了多久了。
不知唐缘珅此刻在想些什么,也不知是谁先笑了出来。晚樱的笑容中隐隐有些难过,她怕是再也找不回唐缘珅了,即使唐缘珅不死,也难以真正的快乐了。
双生之毒,只下在有身孕的妇人身上,母与子只能存一位。
庄主夫人在怀孕时,便见过念空方丈,方丈说她肚子里是龙凤子,但是夫人被下了双生毒,这毒本来是在母子之间选择一位,但如今因为怀了龙凤子,所以孩子代母亲受了过,那肚中的孩子,只能留一个。
唐庄主留了男孩儿,找来了同昌阁的阁主,将毒引到了女孩儿身上。按理说,女孩生下来,即使不是死胎,也活不了多久,可是那小娃娃除了面色苍白,并无其他。
宋阁主说,双生毒却是在女娃娃身上,只是不知为何,这毒没有直接要了女娃娃的命。
宋阁主当时在为宫内的皇后治病,治的便是这毒,让这名扬天下的神医束手无策。
就在唐庄主要扔了女孩儿的时候,念空方丈又出现了。他说这女娃娃替兄长背了冤孽,兄长若是不还,便难以度日,若想其安稳度日,就要离开唐家,而这女娃娃乃是慧根所托,需要好好养在家中,若是养的好,那这毒,或许便可以解。
但这段往事,晚樱知道,唐缘珅却不知。
她只知自己肤色白皙通透是因为这毒的缘故,却不知这毒从何而来。
就像绣姨说的,将自己的孪生兄长送人,是因为她被念空方丈收下做了仁弗小主的缘故,这么多年,这件事成了她心中的一个结,深深植根在血肉里,常常搅得她心神不宁。
而晚樱,之所以要当初缠着父亲要去玲珑山庄结识唐缘珅,一开始,就是为了替宋家赎罪,交换了两个人的人生,这本就是天大的罪过。
所以,在看见阮青琛时,不止唐缘珅的心情复杂,晚樱心中,也是百味陈杂。
晚樱有时会想,若是唐庄主当时没有执意要留下男孩儿,若是一切都顺其自然的发生,那如今的这一切,会不会都不复存在。
至少,江南宜阳楚秀山上的玲珑山庄里,如今会住着一位真正快乐的唐缘珅吧。
“别笑了,要穿帮了,太大声了外面会有人听到的。”晚樱止住笑,上前捂住唐缘珅的嘴巴。
“你放心吧,只要我们不离开这寨子,他们是不会干预太多的。”唐缘珅从晚樱的魔爪下挣扎出来要去挠痒痒,二人在软榻上滚成一团。
“唐缘珅你疯了你伤口刚长上。”
“那你就轻点啊哈哈。”
“唐缘珅你今天死定了。”
“谁还怕谁啊。”
晚樱凑着打闹的间隙抹掉泪水,她以为唐缘珅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妥,因为她真的笑得很开心。可她的泪水已经沾染到了唐缘珅的手上,她忘了,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件事能瞒得过唐缘珅。
唐缘珅我不想让你死。
唐缘珅,好好活下去吧。
喝下最后一口茶,抹干净嘴角的最后一块糕点屑,唐缘珅笑盈盈的拔下头上的发钗,抵在脖子上,又冲着看管她的白净小哥柔柔地开口。
“听好,数十个数,不让我见阮青琛的话,第十一声就把血溅你一脸,反正我不怕死也不怕疼,你就不一定了。好了开始,一,二。”
数到第三声,小哥便把门打开了,气呼呼地拉起她出了门。
“轻点轻点,你换个胳膊拉哎呀我这肩膀受伤了,欸欸欸我掌心划了个大口子你悠着点悠着点。”
等到小哥将人甩给阮青琛时,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已涨的不行。
阮青琛看见小哥苦的不能再苦的脸后,笑得直不起腰。
“唐缘珅你都干了什么把阿豫气成这样。还有,你那玉发钗尾部圆润的不行,哈哈哈你要自尽也不找个利索的你用玉发钗是因为脖子痒么?”
唐缘珅将发钗重新戴回头上,看见桌子上放了一大串葡萄,索性坐下来开始剥葡萄,“我没干什么,就是给他唱了曲,每每唱到精彩处,就不唱了。”
阮青琛想起刚才阿豫眼中的怨恨,差点笑得抽起来。
“别笑了起来吃葡萄。”
青琛听话地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俩人坐在一起剥葡萄,其实是一个在剥一个在吃,等到一串葡萄只剩下光溜溜的干枝,唐缘珅擦擦手,静静地看着阮青琛。
“有话直说,你这双眼睛,叫人看不得。”青琛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
“两件事,一,你们将晚樱带走,是否能保证她的安全;二,盛世是否已经离开了宜阳。”
那只准备塞下最后一颗葡萄的手,停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要问的,是我们会去哪里,或者,是我为什么要把小神医带走。”
“前一个问题,是我务必要确保晚樱没事,后一个问题,只是在证实我的猜测罢了,你们要监视的人走了,自然也没必要留在宜阳。”
那双眼中刚起的褶皱被风吹平,重回波澜无惊。
“你是在盛世身边学的这样能掐会算,还是,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绮韵坊的珅娘?”
“原来你们都知道我是谁。”
“你说的这些“我们”是谁我不清楚,不过我也是刚才才确定的。”
唐缘珅迟疑了一下。
“是我忘了,刚才给那小哥唱了戏,珅娘的嗓子在宜阳这么有名,只要听过,就一定会记得。”
“不过也无妨,”唐缘珅起身,“你又不会拿我去见官,只要你能保证晚樱的安全,那我就去歇着了,不是要赶夜路吗?阮公子也早点歇息吧。”
“你不想知道盛世的动静吗?”
“刚刚想了想,既然你们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盛世,那现在要离开,怕是为了赶在盛世前面,先一步到达朝佑皇城,所以盛世那边应该也差不多了。”
“可你又怎么确定,我们不是去见官呢?”青琛叫住她。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先替我向权誉权大人问候一声,今生有幸得以见到久负盛名的右丞大人,唐缘珅,真是三生有幸。”
青琛本披着阳光的笑,凝固在了嘴角。
“不着急,你很快,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权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