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耶斯手记:
望着麦克林大叔的背影,我的心里莫名地有些激动。
北信风海港很小,只有三家酒馆,没两个月才有一桶棕熊山啤酒运到,我和雷蒙自然是喝不到的。我对学院城充满了憧憬,但是我真的无法确定什么时候才能请麦克林大叔喝上一杯。
北信风海港也有游侠,六十五岁的老汤姆自称他年轻时候就游侠过,可是现在我们都只会在酒馆的角落里看到他烂醉污泥。渔民们都不想听他嘴里讲述的烂故事,那些故事真的没有吟游诗人的吟唱好听。
我和雷蒙都听老汤姆讲过游侠比武,据说正统的游侠比武是需要赌注的,可以是一个银币,也可以是一匹马,甚至可以是路边捡起的一块石头。但如果一个游侠向别人提出比武而不明确赌注,那就相当于生死决斗了。
我很想知道麦克林大叔和凯恩的比武要下什么样的赌注。
但是据说现在的游侠们都不太讲究这些了。
无论赌不赌,无论赌什么,我都希望麦克林大叔会战胜那个浑身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衣法师。
我们来到大修道院东侧的灌木丛,这里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草坪空地,正好适合比武。不远处的灌木林在夜色中看起来黑乎乎一片,夜风传林而过,发出呜呜的轻响。
草坪空地处却点燃了几个松油火把,照亮了不大不小的一片黑夜。火把旁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一身红色祭司服,另外一个穿着一身青色法师袍,都是中年人。显然他们也是刚刚来到这里,因为我们刚才在百米之外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漆黑。
麦克林大叔愣了一下,模糊的松油火把火光下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回头让我们跟紧了,然后快步走向那两个中年人。
红衣的中年人迎了两步,不等麦克林大叔讲话,微笑着躬身道:“麦克林长老,一路辛苦。我已经给你们准备了住宿和食物,比武结束之后请务必到修道院里休息。”
“安德鲁红衣祭司,林海大法师,多谢你们的关心。”麦克林脸上带着笑容,道:“我这次是奉索斯里大祭司的命令去暗夜群岛和雷吉诺德王谈些事情。半月前我路过海烈湖,已经和加尔文大祭司详谈过。不过恕我直言,我现在还不能够把这件事告诉您,请您不要介意。”
他说话如此直接,那位叫林海的法师脸色微微一变,但是红衣祭司安德鲁的修养却很好,依旧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我完全理解。”安德鲁一笑,毫不介意地道:“游侠们都在传说我以后会继承加尔文大祭司的地位,我对此不做评价。加尔文大祭司住持海烈修道院二十多年了,对于他的品德和祭术,任何赞誉之词都不为过。相对于他,人们对我都不太熟悉,不信任是人之常情。不过我不能因此而怨恨或者谄媚,祭司是奉神者,只对主神负责,我也想请麦克林长老理解我的处境。”
安德鲁的话很真诚,但说的是什么我和雷蒙都不太懂,北斗似乎听懂了一些,不住地点头,一副矜持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装出来的。
麦克林听得很仔细,等他说完,略思索了一下,爽朗地道:“我和你并不熟悉,不过我信任加尔文大祭司的眼光。之前是我疏忽了,等一下凯恩的事情完了,我们到修道院去。你给我准备些啤酒,今天晚上咱们好好谈谈。”
安德鲁莞尔而笑,爽快地答应了。然后侧头望向黑暗处,道:“凯恩法师已经来了。”
我们都转过头去,只见黑暗中慢慢闪出两个身穿黑衣法袍的法师,正是凯恩和比尔。凯恩带着比尔向在场的人一一致意,然后对安德鲁道:“安德鲁红衣祭司和林海法师能够来参观我和麦克林长老的比武,我很荣幸。”
他的话音很枯燥,我总觉得他看向我和雷蒙的眼神有些异样。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慢慢升起一阵恐慌,即使是站在麦克林大叔身后,这种恐慌依旧消散不去。
面对着死灵法师,安德鲁的态度客气十足而又无比冷淡,道:“按照传统,卡帕尼群岛不会拒绝任何人的来访。这次比武我和林海只是围观,相信麦克林长老也不希望我们打扰。但是一旦麦克林长老身体受伤,我会及时为一个神之信徒的生命治疗。”
凯恩点点头,他的干枯瘦长的脸上没有任何生动的表情,似乎早已对周围人的态度熟悉麻木了。他看向麦克林,道:“有安德鲁红衣祭司和林海法师在,我想我们的比武需要赌注。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麦克林想了想道:“你先说你想赌什么。”
毫不犹豫,凯恩道:“你身后的男孩叫雷耶斯是吗?如果我胜了,我想带他到死灵公会。”他的手臂抬起,手指正正地指向我。
我心里一惊,茫然不知所措。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雷蒙和北斗看着我长大了嘴巴。我的嘴唇抖了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刚离开家乡的穷困少年,我没有资格参与到他们之间的决定中。
他们都在审视我。麦克林大叔对我说过,我的身体条件不错,如果勤加训练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游侠,难道凯恩也想要我加入死灵公会?这对我来说是赞誉,还是厄运?
其实,我并没有想过要做什么游侠,只是我十岁的时候父亲就死了,我和弟弟过够了北信风海港穷困饥饿的生活,我跟随麦克林大叔到学院城,只是想要找一条活路。我不懂得死灵法师死灵公会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很讨厌面前凯恩和比尔散发出来的死寂的气息。
“这个男孩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不错的游侠。”红衣祭司安德鲁看着我,低声道:“但如果要有更高的成就,恐怕还要看他的心境和际遇。”
我抬头看看麦克林,又看看正在发呆的雷蒙,勉强在嘴角牵出一丝笑容,道:“麦克林大叔,您别为难。如果我真的要被带走,我只希望您能够把我弟弟雷蒙带到学院城,好好教导他。”
麦克林似乎没听到,对凯恩道:“雷耶斯是我在北信风海港发现的,准备带到学院城接受游侠训练,我算是他的介绍人。你既然提出来,我最多答应你如果你赢了我不再把他带走。但跟不跟你走是他自己的决定。”
“很公平。”凯恩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你的赌注呢?”
“如果我赢了,我要你到学院城修道院的神像前面,恭恭敬敬地俯首忏悔你的罪恶。”麦克林朗声道。
凯恩沉默了,他身旁的比尔马上露出愤怒的表情,凯恩伸手制止了他,然后幽幽看着麦克林。
北斗忽然在我耳边低声道:“和世人不同,死灵公会中的人并不信奉主神,他们只信奉自己,从而被世人称为异徒。在主神塑像前忏悔,那对于一个死灵法师是最大的羞辱。我想死灵法师不会答应的。”
“怎么?不同意?如果不同意那就算了。”麦克林冷笑,“你不要说赌注不公平,你要改变一个人的信仰,我要让你接受神的光辉,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公平。况且,之前你在学院城的时候可没少礼拜主神塑像。”
凯恩低头犹豫,兜帽之下,丝毫看不出他的神情。比尔忽然在凯恩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我们都听不到。
凯恩忽然变得有些激动,嘶哑的声音道:“逃走?你已经在想着逃走了么?如果我要走,只会光明正大地走。我们是死灵法师,可那和他们之间的不同只是信仰。我相信只要不失礼,安德鲁红衣祭司和林海法师一定不会为难我们的。”
凯恩显然对这个晚辈的表现很失望。比尔有些尴尬,退到一边沉默不语。我隐约看到他眼中掠过一丝阴毒怨恨的神色。
“好的,我同意。”凯恩对麦克林慢慢道,又对安德鲁道:“这个赌注,海烈湖修道院没有意见吧。”
安德鲁却没有回答他,只对麦克林点点头。然后他对我们微笑道:“三个小家伙,比武要开始了,你们到我身边来,不要乱跑。”
在麦克林大叔的目光示意下,我和雷蒙北斗走到安德鲁和林海身后,我们都紧张地看向场中相峙对立的两个人,他们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忽然后悔刚才没有和麦克林大叔讲几句鼓励的话,但是——我又有什么资格鼓励他呢?
麦克林先脱掉了自己的上衣,裸身挎着箭袋,右手长剑左手木弓,身体进入战斗状态的同时,一层柔和的白光笼罩在他的全身。
“看到了吗?那是武士斗气!”北斗低声而兴奋地道,他好像很见多识广的样子,而且显然他也是个喜欢自我夸耀的人,这让我有些不舒服。不过,他确实比我和雷蒙见识更多。
麦克林爆发斗气与凯恩相对而立,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他们彼此之间是熟悉彼此实力的,知道稍微不慎就会被对方抓住先手,所以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两个人都努力地平静着心态,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这两个人实力怎么样?”安德鲁忽然低声对林海道。
“凯恩我不太了解,只知道他在死灵公会地位很高。”林海握着青木法杖,同样低声道:“麦克林实力比我不弱,如果比武,我勉强能和他相持住,但如果生死相搏,我不是他的对手。”
安德鲁点点头,道:“法师在比武中总是要吃亏一些,即使是死灵法师也是一样。有我们在,凯恩只怕不会下狠手。但是也不可不防,一旦麦克林有危险,我们马上就出手。不能犹豫。我们不会让学院城游侠理事会的长老在海烈湖受到伤害!”
林海点点头,手中的青木法杖微微握紧。
两人对峙约一分钟,凯恩忽地抬手把自己的兜帽掀开,露出一个光头。他的脸看起来很瘦,更像是一个骷髅头上蒙着一层人皮,眼窝深陷,里面两只眸子精光内敛,精神十足。他的样子很恐怖,雷蒙禁不住“啊”地叫了一声,我马上把他的嘴捂住。
麦克林大叔动了,左手长弓烁烁闪耀着白色光芒,弓角在箭袋上一敲,三支羽箭忽的从箭袋中跃出。随即,麦克林长剑插地,左手的榉木弓已经拉开了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