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芒手记:
但是木棠不需要我照顾。
她经营东岸酒馆很成功,她美丽的外表下,没有人看得出她是昔日森林中经验丰富的杀手。她把林岚师兄的死埋在心底,脸上带着微笑在游侠酒客们中间周旋。游侠少给她两个铜币,她开口大骂,游侠嫌弃啤酒馊掉了,她依旧开口大骂。每个人都把她当成一个风姿魅惑而又斤斤计较的酒馆老板娘。
我知道她只是掩饰得很好。
于是我成了酒馆里的瘸子伙计。
每天看着她,我已经心满意足。刺杀、鲜血、惨叫,距离我越来越远。这样的生活很好,如果有可能,我愿意一直陪她开酒馆,直到我生命的终结。
十年过去了。
十年前,林风只是一个刚有资格拿起短剑的孩子,林薇薇还只会跟在母亲身后撒娇,年轻的木雷见到我会恭敬的行礼,叫我前辈。
十年后,林风已是生气勃勃的青年,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木族王子清秀洒脱的气质,林薇薇已是清新脱俗的少女,隐约透露着木族射手特有的犀利,壮年的木雷体格更加健硕,手臂上却多了一道伤疤。
他们依旧叫我前辈。
我只是一个瘸子酒保而已。
土族男孩雷蒙是个有趣的人,他对我的冷漠视而不见,总喜欢在我身边帮我拿东拿西。时间久了我难免和他说几句话,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木棠说我已经把他当成朋友了。
雷蒙是我的朋友吗?我觉得自己只是对他感兴趣而已。
相比于我的沉默和阴暗,雷蒙总是笑眯眯的。和北斗的油滑的笑容不同,雷蒙的笑很开朗,和雷耶斯满怀心事的笑容也不同,雷蒙的笑很豪迈。这种笑容并不让我觉得讨厌。
事实上,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林芒师兄的影子。
我开始告诉他我是木族的老杀手,他就向我请教武技,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多。
或许他真的可以成为我的朋友。
性格孤僻的老杀手一生孤独,最后和一个孩子成了朋友。我是不是有些可悲?
但我愿意。
雷蒙和杜菲又在酒馆里玩耍,新来的侍者风叶儿有些心不在焉。每次雷蒙来的时候她都是这样,我和木棠都看出来她对雷蒙有好感。不过自卑的风族女孩太羞涩了,她只会躲在吧台后面,一眼一眼地偷看雷蒙,然后满脸绯红。
夜深了,酒馆中的酒客已经不多。除了坐在角落里的一个黑袍人,其他都已经烂醉如泥。
木棠来到我身边,打个哈欠道:“你累了吗?”
我再次扫了一眼那个黑袍人,道:“今晚有事,你小心些。”
木棠一愣,然后目光快速地扫过酒馆的餐桌,她也注意到了那个黑袍人。虽然过了十年,杀手警惕的直觉已经深深印在了我们的骨头里。她点点头,转身走向后院。
我让风叶儿回去,她有些恋恋不舍,于是我对雷蒙道:“雷蒙,明天不用上课了吗?”
雷蒙一笑,站起来道:“杜菲的酒还没有喝完,他不想浪费。”
“你们走。”我毫不客气地道。
雷蒙不情愿地拉起杜菲向门外走去,风叶儿马上跟了出去。
那黑袍人看看他们的背影,却没有动,他喝了一口酒,继续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我想他一定察觉到了我的目光。
木棠回到我身边,短匕首交在我手里,然后担忧的眼神看着我。
我示意她不用担心,端了一杯啤酒踱着瘸腿走到黑袍人面前。
“谈谈?”我低声道。
黑袍人抬起头,让我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有些玩世不恭,但是岁月已经在上面留下了足够多的印记。
他嘴角一弯,笑道:“谈什么?怎么谈?”说着,他的目光看向木棠,笑道:“我们出去谈好吗?”
说完,他站起身来,我这才看出他的身材很高大。他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慢慢地走出了酒馆。
我把就被放下,回头看看木棠,道:“我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你小心点。”木棠忙喊了一句。
我的身形顿了顿,“你不用担心我。”
月光如霜,墨色的天空上飘着几丝薄云,一阵阵的清风吹着,让月光也柔和起来。这是个平静的夜晚,所有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谁都没有注意到两条黑影在楼阁上跳跃前行,一前一后,速度极快地掠过黑夜。
黑影在几个乘凉夜聊的游侠身边经过,他们只觉得眼前一花,竟没有察觉到更多的异样。
我们来到了学院城的东城墙上。学院城防备松懈,这个时间根本没有守卫在看护着。月光之下,这里显得空荡荡的。
“谈吧。”黑袍人的声音冷峻,透露着死亡的阴冷。
我舒了口气,向城外看看,却见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忽然想起了伊瑞斯特森林,想起了在丛林之间纵横跳跃的岁月。那时候我的腿还没有瘸掉,脸上也还没有伤疤,我的身边还有族人和朋友。我们如同一阵风吹过森林,只留下树影之间爽朗的笑声。
“很久都没有看过学院城之外的世界了。”我悠悠道。然后我马上收起了怀旧的情绪,望着黑袍人,凌厉道:“死灵公会会长,黑暗世界的主宰,罗德里格斯大人,你对那个孩子这么感兴趣吗?”
“什么孩子?”罗德里格斯笑道。
我有些不耐烦,道:“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林芒,你是木族最出色的杀手。我早就听说过你,十五年前你就已经成名,是你刺杀了河光城的城防统领罗根。十年前,木族和河光城大战,最终也因为你冒死连续刺杀八名土族大将,才迫使河光城退兵。从那之后,你就没有音讯了,没想到你躲在了学院城这么一个小酒馆里。”
罗德里格斯笑道:“你是杀手,我知道杀手的性格都不喜欢玩笑,那我就不和你开玩笑。我来学院城就是为了把雷蒙带走的。怎么?你有意见?”
“杀了你,你就带不走了。”我的双手放在了背后。
“杀了我,我死灵公会中还有别人。凯恩、风无极、冰月蓉、夏佐,这些名字你都听说吧。”罗德里格斯看了看我的手,笑道:“况且,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杀得了我?杀手可不是万能的。”
我不说话。
罗德里格斯又道:“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护着这孩子?你想把他带到伊瑞斯特森林?你们木族要这个孩子做什么?”
“我没想过要带走雷蒙,只是我认为他不属于黑暗。”我双手又放回了身前,手中依然空无一物。
罗德里格斯却一笑,道:“准备好了?那就动手吧。”
我的双手忽然发散出一团绿色的光芒,光团中央隐约竟有一把黑色的匕首,在夜空中显得格外诡异。
罗德里格斯目光一凛,禁不住全身绷紧。
施展杀手隐匿之术,我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夜色。几乎只是一瞬间,我便出现在罗德里格斯身后,右臂一挥,散发这绿色光团的匕首斩向罗德里格斯后颈。
罗德里格斯俯身前驱,多过我的一击。但我随即便补上了第二刀。
他不敢回头,向前跑了两步,然后纵身前跃,身在空中却已经转过了身,右臂一挥,三把邪刃凭空出现,呼啸着向我劈来。
我连忙就地俯身,像一条蛇般在地上向前迅速滑行,堪堪躲过邪刃,背后被邪刃余风扫到,只觉得像是被一把刀砍中,虽然没受伤,却也是疼得厉害。
我游身至罗德里格斯身前两米出,忽地弹地而起,两团绿光右下至上向罗德里格斯小腹和胸口撩过去。
罗德里格斯又连步后退,刚躲过这一招,忽然心生警觉,硬生生停下后退的脚步。侧头一看,只见背后不知什么时候经出现了两根木刺。木刺长两米有余,是从刚才我站立的地方长出来的,那是我刚才布置的简单陷阱。木刺斜斜地生在城墙地上,刺尖幽幽闪着绿光。如果他再退半步,就要撞到木刺上。
罗德里格斯脸色一变,叫道:“刺客手段,果然防不胜防!”
我心中微微失望,全身聚力,双臂挥动尽全力向罗德里格斯攻去,希望能趁他无法后退一举击杀!
刚到他身前一米处,我忽然觉得心神一阵恍惚。连忙收敛心神时,却发现罗德里格斯已经消失,而站在我眼前的,竟然是木棠!
我心中大惊,急忙散去自己的力量,匕首在木棠额头硬生生顿住。
木棠就那样俏生生站在我面前,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纱衣,健美的身材白皙的肤色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胸前凸起的两点嫣红格外刺眼。她微笑地看着我,唇红齿白之间的妖媚之色显露无疑。
我的心神恍惚,身体有些发抖,张口结舌地道:“木棠,你不在酒馆,到这里来……”
我的话没说完,木棠已伸出手,目光流转之间含情脉脉,慢慢地摸向我的脸。
我又惊又喜,想要避开,心中却又一个声音在大叫:“这是木棠!这是木棠!她要摸你的脸,你不能躲避,不能……”
然后她的手摸在了我脸上。
就在这一刹那,她的手忽然变得黑瘦骨干,紧接着她整个身体又变回了罗德里格斯。
我只觉得自己身体中的力气已经被罗德里格斯的手抽离光了,双手闪烁的绿光瞬间消失。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低声道:“你竟然用木棠的幻象来欺骗我。”
罗德里格斯目光凛然,右手一翻,一把向我咽喉抓来。
我已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