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嘉缨觉得自己被陆长风带进了一处死胡同——若是她唤他长风哥哥或者长风,她自个儿的心里觉得别扭,可是若是她不唤,那似乎便成了他口中天资愚钝的人……
还好这时候二哥邱云琅与三哥邱云珂带着珩哥儿过来了。
看见了陆长风,邱云琅兴奋地几步上前,长臂搭在了他的肩头:“长风兄!你怎么现在才来,我找你半天了,走,随我吃酒去!”
平时邱鼎元对自己的几位儿子管束严格,他们从来都没有一饮开怀的机会,偏巧邱云琅嗜酒,如今得了机会,自然想要一醉方休。
邱云琅搭在陆长风肩头的手微微用力,将他往酒席的方向带,可是陆长风的身形纹丝不动,黑眸染笑看着姚嘉缨:“阿桃,方才我教你的,你可记清楚了。”
姚嘉缨还未说话,邱云琅先行替她说道:“哎,你又教阿桃妹妹东西了?阿桃妹妹冰雪聪明,从来都是一点就通,肯定学会了。走了走了,吃酒去。”
“既然学会了,下次便不要再犯错了。”陆长风还是没动,目光灼灼地看着姚嘉缨。
这一年他软硬皆施,想让姚嘉缨对他的态度好些,可是小姑娘虽然面上没显示出对他的厌烦,但是一些小动作与不经意间从神色中泄露出来的情绪,还是能让他感觉到嘉缨的疏离。
姚嘉缨垂着小脑袋,不情不愿地嘟哝了声:“阿桃知道了,长风哥哥。”
她若是再不说话,陆长风大有不离开的架势。
反正唤他一声长风哥哥,她又没掉块肉,不痛不痒的,虽说心里别扭,不去想便没事了。
眼下还是赶紧让他离着她远远的比较好,眼不见心不烦。
檀香气忽然欺近,嘉缨的手里被塞进了一些个小玩意儿,她愕然抬头,就见陆长风不知何时摆脱了邱云琅,与她近在咫尺,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满足的笑意。
陆长风的瞳仁颜色略深,静若湖水,里面只有她小小的身影在。
他的眼睛生得很是好看,可是眸底的神色却总是冷清,就算是笑着,看上去也让人觉得高深莫测。
倒不像是现在,眼角弯弯低垂,目光温柔,这副模样,才像是那些生来便锦衣玉食未受过人间疾苦的天真少年。
姚嘉缨的小手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中的东西有些尖利,让她手掌心稍稍有些痛意。
她打开手,只见几只翠玉刻成的小小粽子正卧在她小小的手心里。
桃核大小,上面的纹路纵横,看起来执刀雕刻的人手艺还有些不娴熟,有些纹路刻到一半就断了。
陆长风被小姑娘这一年来第一次唤的那声哥哥弄得心头欢喜,现在见她打量手中的小玩意儿,却挪开了眼,语气有些别扭,道:“初次做这种东西,我的手艺比不过坊间的玉石师傅,这小粽子棱角打磨了几次,却还是有些尖锐,你小心些,莫伤了自己。”
他藏握在袖下的手掌掌心里带着几道细细的刀痕。
珩哥儿跟过来,看见了姚嘉缨手中有趣的小玩意,艳羡不已,伸手想要:“阿桃姐姐,给我看看可好。”
这小粽子,和小时候阿桃姐姐喂他吃的竹叶粽子好像啊……珩哥儿瞧着熟悉,便觉得心里喜欢。
陆长风抿唇,轻轻伸手过去勾住了珩哥儿的衣领:“走,珩哥儿,长风哥哥带你吃酒去。”
又回头看着姚嘉缨:“我知道这个还有些丑,只是这是我亲自做的,你不准给丢了。”
眼神有些凶。
手却微微攥紧,有些紧张,迅速转过身去,不去听姚嘉缨的答案。
邱云琅典型对情爱之事缺根筋,而珩哥儿年岁尚小,懵懂无知。
只有邱云珂,悄悄地瞧出了点端倪。
他见嘉缨垂首看着那几只玉雕的小粽子,如玉的脸颊上神色喜悲难辨,忽然皱了皱眉。
陆长风喜欢妹妹,只要不是眼瞎的便能看出来,可是阿桃妹妹又是何种心思呢?
若是两情相悦,他自然不会说什么,可是若是只是陆长风那边一头热,自己的阿桃妹妹并不愿意,就算陆长风再出色,本事再大,他也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嫁予他。
只不过……就算心里坚定,邱云珂却不知道他能不能挡得住陆长风。
这一年来陆长风在朝堂上的表现太过出色,有破竹之势,他又找回了身世,成为了陆都督的长子,而皇帝对他也越来越倚重。
京中的权力重心悄悄发生着变化,陆长风早就不再是曾经那个纯良的邻家少年,他早晚能成为一个被人忌惮的人物。
邱云珂忽然想起自己在酒楼初见陆长风的时候,就觉得他像是自己与二哥养在后院的那只豹子,不动的时候慵懒得像是一只猫,可是一旦动起来,便有些骇人的杀伤力。
若是阿桃妹妹不喜欢,他估计得花极大的功夫对付他。
邱云珂跟在陆长风身后的脚步渐渐变得缓慢而沉重。
珩哥儿被陆长风的长指挑住衣领,扬起了与乔氏十分肖似的那张圆脸儿:“长风哥哥,我瞧着那小粽子一个个生动可爱,你也给我几个可好。”
“不好。”陆长风挑眉拒绝,“也不准你去同你阿桃姐姐要。”
他看书上的那些男子若有了喜欢的女子,常常送些她们喜欢的东西,就能讨得女子的欢心。胭脂水粉簪子首饰什么的,他这一年已经送了许多,也未曾见姚嘉缨有多欢喜,才想了个别的法子,亲自用碧玉做了竹叶粽子送给她。
不过对自己日后的小舅子,他还是要小心讨好的,陆长风想了想,又道:“若是珩哥儿喜欢,我日后为你雕旁的东西,除了小粽子。”
竹叶粽子对他来讲太特别,不行。
珩哥儿没应声。
听陆长风像是怕他去抢阿桃姐姐的东西,珩哥儿圆脸上忽然写上了满满的不高兴。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去抢阿桃姐姐的东西?
邱云瑁、邱云琅、邱云琅与邱云珩四位兄弟,属邱云珩最喜欢书本,许是因为他自小和姚嘉缨玩在一起、常见姚嘉缨好好学习功课、耳濡目染的缘故,珩哥儿在书院中的成绩也十分不错,相比之下,他舞刀弄枪的天赋反而比前面几位哥哥差了许多。
不过他小小年纪便很有主意,当够了姚嘉缨的弟弟,也想像几位哥哥和陆长风一样,反过来做姚嘉缨的哥哥。
因而珩哥儿一心想早早长大,他觉得自己长大了便能像爹爹与三位哥哥一样,每日应卯,有自己的官职;长大了便能做阿桃姐姐的哥哥了。
现在看陆长风送了姚嘉缨礼物,他才忽然想起来一直以来,都是阿桃姐姐送他东西,他还没送给她过什么。
珩哥儿顿时觉得自己离着做姚嘉缨的哥哥还有一大截距离,十分不开心。
*
新媳妇被迎进了门,一道道繁琐的婚礼礼仪成了之后,一对儿新人被送进了洞房。
木窗上贴着红色的戏水鸳鸯的剪纸,槅扇闭着,婚房里映目便是喜庆的红色,婚床上散着大把的红枣桂圆。
姚嘉缨上辈子一直在同乔氏闹脾气,大哥娶妻的大日子,也装病在自个儿的呦呦居内待着,虽然心里好奇得要命,可是就是不愿意出去看看。
现在的她同乔氏的关系和睦,与自己的大哥的关系也极好,等到了新娘被送给婚房,她就在新房陪着。
镇国将军府的势力太大,没人敢真的来闹洞房,只意思意思走个过场就过去了,很快婚房中的人就走干净了,只剩下了几个伺候的丫鬟婆子、新娘子与姚嘉缨。
姚嘉缨看着被红盖头盖住的新娘子,心里痒痒的,对自己大嫂新婚日的妆容好奇极了。
她还没能见过新娘子的妆容是何种模样,她也没做过新娘子。
可是她也知道,新娘子上了妆之后,是要给新郎看的,她不是新郎,不能看。
她看着端坐在婚床上的谭妙妩,见谭妙妩纤白如玉的手指,正纠结地拧着她婚服的上衣下摆。
嫂嫂在紧张?
她笑了笑,坐得离谭妙妩近了些,柔声唤道:“嫂嫂。”
谭妙妩身子一怔,隔着盖头,只能隐约看见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那双小巧的绣鞋,绣鞋上还串满了珍珠,十分好看。
她抿唇,略略在心里估量了一下,便猜到这是邱家格外受宠的那个外甥女姚嘉缨:“阿桃。”
谭妙妩的嗓子很软,像是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轻柔得像是一团棉花。
姚嘉缨弯唇笑了:“大嫂,你别怕,我大哥可喜欢你了。”
大哥与大嫂,是生死相随的感情。
她知道谭妙妩现在初入将军府,一定还感到陌生,有些拘束与惧怕。
姚嘉缨不愿意看见她这样,现在说上几句,也能稍微缓和下谭妙妩的紧张。
而且多说些大哥的好话,也能让大哥在嫂子心里的形象更好些。
顺便她还能与大嫂更亲近些,谭妙妩这般小白兔一样的性子,让她瞧着就想护着。
听姚嘉缨说邱云瑁喜欢她,谭妙妩身子微微怔住。
她也没想到姚嘉缨会直接把喜欢这种词挂在嘴边,羞红了半边脸,声如蚊呐:“嗯。”
姚嘉缨没想到谭妙妩这么容易就害羞了,抿唇偷偷笑了,继续说道:“嫂嫂,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将军府的确是京中大族,可是府内的人很少,关系很简单,我舅母与舅舅都是世间,想让谭妙妩与大哥和和睦睦的,让她早点给大哥生一堆可爱的小孩子,将军府也能热闹热闹。
不过怕谭妙妩太过害羞,她善解人意点,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