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平元见陆长风过来了,有些不悦,眸子立刻阴沉了下来。
邱家的家务事,要一个外人在场作甚?
不等邱鼎元说话,他率先发了声:“陆公子,可是吃喜酒醉了过去?你似乎过来的不是时候。”
一边看了眼外面黑暗的天色,又看了眼门敞开的方向,眼神中带着几分暗示。
陆长风微笑,偏不遂了邱平元的愿望:“晚辈倒是觉得,自己来得正是时候。”
邱云凝听见了陆长风的声音,跪在地上的身子微微动了动,可怜兮兮地抬眼,望向了陆长风的方向。
梨花带雨的小脸儿,很容易就会让人觉得心疼。
陆长风却懒得让自己的目光再在邱云凝身上逗留过久,淡淡扫了一眼,便挪开了。
邱云凝瞧着陆长风丰神朗逸的模样,又想起了今日下午那个趁着她中了药占尽了她便宜的可鄙下人,身材矮挫,厚唇扁鼻,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还因长时间的日晒而黝黑不已,看上去便觉得脏。
可是就是那张丑陋至极的脸贴着她的脸,对她做尽了羞辱之事……
……她的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小手猛地捂上了自己的胸口,才勉强止住了呕吐的欲望。
邱平元看着自己的女儿这般受罪,顿时着急了:“大哥,大嫂,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不行吗?你们看看阿妙,难受成这种样子了。”
“明日?”乔氏冷冷哼了一声,“今日事今日毕,今日阿妙被我们逮到了犯了错,那便今日就来做个决断。”
“邱二爷。”陆长风落座,抬眼看向了邱平元,“邱二爷说,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您这意思是,明日便不会再护着邱二姑娘了?”
邱平元虽然本事寥寥,远比不得邱鼎元,可是在护着自家女儿的事情上,倒是有几分骨气。
他瞪了瞪眼:“什么叫护着!”
“因私舞弊,还不叫护着吗!”
陆长风的嗓音很轻,字字却吐得很慢,明明不过还是个白净斯文的少年,可是端坐在那里的身形却有威严极了。
当他那道冰冷的目光投过来的时候,邱平元下意识地去躲。
他似乎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陆长风在官场上走得那么顺:
未及弱冠,却已经有了在官场浸淫了许久的镇定与威严。
有些人,生来便是要身居高位的。
邱平元懊恼自己还比不过一个少年郎,攥紧了拳,垂首道:“我没有护着阿妙,她现在也不过才十四岁啊,正是议亲的时候,若是你们在这个时候责罚她,若是让人知道了今天她经历的事情,她还能有什么好归宿!她自小没了娘,日子过得戚戚苦苦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还未说完,忽然听到了耳边传来一声尖叫。
一抬眼,就看见陆长风的手中拿着一柄冷冰冰的长剑,直抵着邱云凝的脖颈——
“你这是做什么?”
陆长风并不看在剑下如筛糠一般瑟瑟发抖的邱云凝,只盯着大惊失色的邱平元看,冷笑了一声:“邱二爷,按照你的道理,我现在就算是杀了她,你也得替我瞒着。”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连乔氏都吓得一怔,嗓音有些抖:“长风,你快回来。”
让陆长风来不过是来做个见证,她自己便能将邱云凝收拾了,怎么陆长风先是替她说话,现在还直接拔剑相向了?
这孩子,不是一向少言沉稳的吗?
乔氏还想出声阻止,却被邱鼎元伸臂拦住:“不必管他。”
邱鼎元的神色中,还带着些激赏。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陆长风离开京城几年,功夫长进的幅度大到让他称奇。
若不是陆长风走的是文臣的路,他还真想将陆长风收为麾下一员。
邱平元呵斥陆长风:“你这是在说什么话!”
“邱二爷方才一番话,没有一句承认二姑娘做过的错事,只在说二姑娘的可怜。”陆长风慢条斯理地说着,“你说她自小丧母,我亦是,甚至还孤独在外飘零了数年,未能得到任何人的庇护,拼可怜,谁人都有自个儿的痛处。这世上若是那些作奸犯科之人各个都说自己可怜,想依托着他人的同情来拜托罪名,岂不是很可笑?”
邱云凝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今日她接二连三已经受了太多的惊吓,现在又被自己心悦的陆长风拿剑比着脖子,身子吓得瘫倒了下去。
陆长风收回了剑,冷冷看着邱平元。
他本就不是一个柔情的人,说是铁石心肠也不为过,区区一个邱平元他更是不放在眼里,若不是这邱云凝也算得上是姚嘉缨的表姐,若是邱云凝名声坏了,连带着会伤了自家小姑娘的名声,他才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私了了,早就让人将消息传出去了。
邱平元本就不善言谈,在邱家三位爷里头又是官职最小最没有分量的那一位,遇到了大场合言谈与行动颇见局促,被陆长风这么一逼问,脑子里头忽然空无一物,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邱鼎元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乔氏的手背上,道:“阿妙做错了事,便该罚,家规里头写清楚了要‘睦亲友’,且不说阿桃与她是姊妹,便是个无亲无故的外人,她会想到用如此凶险的法子施以加害,也有罪,罪虽不当诛,仍是免不了受责罚!”
邱鼎元平时在战场上发号施令,军令如山,一旦是他出口的话,就不会再有周旋的余地。
邱平元思及此,着急启唇,想说什么来阻止邱鼎元最后的决断。
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一时间绕了舌头。
“二弟是想让阿妙去净水奄修行三年,还是让大理寺那些更公正的人来决断?”
邱平元愣住了。
去净水奄修行三年……三年之后,邱云凝就十七了……
眼下趁着她青春鲜妍与出身于将军府的身世,定然能寻一户不错的人家,之前乔氏相看的那位七品官他也知晓,也满意极了,像是这样的婚事便是极好的。
可是若是去了净水奄,那与那名七品官员的婚事定然是会要告吹了,且净水奄中的贵家小姐与夫人都是些品行不端的,若让人知道了自己的女儿去那种地方待了三年,还不知道要在背后议论成什么样子!
陆长风倒是对邱鼎元说的两种打算都满意极了。
不管是让邱云凝到净水奄修行,还是让大理寺的那些人来断案,邱云凝都不会再继续在将军府待了。
且只要邱云凝离开了将军府,他自然会派人仔细盯着,定不会给邱云凝再兴风作浪的机会。
邱云凝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成了这种样子,明明设计好了一切,想让姚嘉缨出手,毁了姚嘉缨,为什么倒头来,被毁的那个人是她!
为什么会是她?
偏偏她这是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有怨绕了一圈最终还是会怪到她自己的头上。
她就是想不通啊…………
邱平元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看着那些丫鬟将自己的女儿拉出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踏出花厅的。
他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让邱云凝到净水奄修行三年。
刚知道自己女儿犯了错的时候,他的确是想袒护她,可是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女儿她做的太过分了。
他竟然从来未发现,自己的女儿对自己的外甥女居然有着如此之大的恨意。
邱平元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亡妻李氏,他恋慕她的时候觉得她好,与她成亲之后渐渐受到了她的冷落,很快便发现了李氏对自己似乎并不是十分热情。
等到最后,他才明白,原来李氏想嫁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
说起来,女儿的性子同李氏真像。
纵然那条路是错的,偏偏要执迷不悟地一条路走到黑,走到没法回头,没法自救的地步。
邱平元沉沉叹了一口气。
“二哥。”
邱家三爷邱茂元唤住了他。
邱茂元的年纪与邱平元所差不过几个月,比起性子有些软弱的邱平元,邱茂元的性格与邱鼎元有几分相像,身子也是一样的魁梧挺拔,精练而壮实。
邱平元站定,站在邱茂元的身边,显得稍微有些瘦小。
邱茂元脸上没带笑,沉重道:“今日阿妙出了这种事,我很……”
邱平元不愿再提,忙摆手叹气道:“休要再说此事了,让她去净水庵三年,也能让她冷静冷静,想明白一些事情。”
这般偏执的性子,若受了那佛香的熏陶,可是能变得淡泊一些?
邱平元心里还抱了几分希望。
邱茂元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摇头道:“大哥今日的决断,实在是有些太重了,他这是有些偏心阿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