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已经被浓雾与残云覆于天上,地面上温度很低,除了死者和缺少感官的植物,再没什么生物在这片陆地上活动。
几根石柱矗立在平原正中,从余下的断垣残壁上仍可以看得见依昔的文明。
石柱旁靠着一个穿着盔甲的身影,他死死地握住了手里的剑。彻夜的寒冷与寂静的清晨都没能唤醒他,他沉睡着,像死去了一般。
“好点了吗?”耳侧传来微朽的木地板“嘎吱”的声响,以及一位老者的苍老的话语,也因此,他的话有些含糊不清,但依稀可以听出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男子缓缓地睁开惺忪的眼,任凭刺目的光涌入眼中,不过,这也只是一眨眼的事情了——大概是刚刚睁开眼的环境适应造成的错觉,屋子里只有一支摇晃的烛焰。而那位老者,正定睛地望着刚刚苏醒的他。老者穿着多数平民家庭里都有的长袍,突出的帽檐盖过了老者的额头,从男子的角度,仅能看到老者的半张脸。
老者手里端着半碗晃动的液体,定定的坐在了床边,等待着男子的发话。
后者从单薄的皮衣下抽出手,看着那碗东西,舔了舔嘴唇,他现在也实在没法做出别的举动了。老者见状也明白他的意思了,直接将碗递过去。
“这是我做的蔬菜汤。”老者看得出男子对自己的少许不信任,于是补上了这一句。
听罢,男子慢慢张开嘴,一小口一小口的呷着。如果可以,他到是更希望去大口喝掉这碗汤,但此时的他连端着这木碗都得小心翼翼。
“你是南边来的佣兵吗,”老者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他把头转了过去,指了指一旁的盔甲道,“因为这身‘衣服’不适合休息,我帮你把它换了下来。”
“不...咳...”男子已经恢复了少许体力,从床上坐了起来,却不小心呛了一口汤,“事实上...咳...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说罢,他又顺了顺自己的胸口,试着让自己舒服点。
“这样啊,那怎么称呼你呢,小伙子?”老者声音稍大了点,目光也同时透过帽檐的阴影凝视着他。
“请随意吧,老先生,说起来...除了现在看到的想到了,我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男子用手轻轻敲了敲脑袋,无奈道。
“那还真是可惜,姑且先喊你无名先生吧。”老者又将头低了下去,嘴角溢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我还有事要去做,就先不陪你了,这个拿好”说着递给了男子一片纱布,上面抹着荧蓝色的半固体,“膏药,贴在胸口那会让你好受些。”老者站起身,扶着墙便向门口走去。
“谢谢!能告诉我咱们这里是哪吗?”男子笑道。
老者顿了下身子,又继续往外走,直到男子看不见其影子的时候,才隐约的回了句:“在北疆,亲爱的无名先生。”
“北疆...?”他喃喃道,脑中似乎闪过一丝影像,又很快消失了......
无名把皮大衣掀开,一股寒意便涌向全身。看来老者所说的“北疆”不是个好客之地,如此的低温,站在野外大概就是冰棍了吧。他感叹着自己的好运,扒开自己胸前的布衣,将老者给的膏药敷在上面。霎时,一股凉意伴随空气中寒沁入心脾。对于刚刚好转一些的无名来说,这确实不是个好受的感觉,于是他又拉来皮衣覆在身上,慢慢的,再入梦乡。
这一觉,睡的时间不长,却意外的寒冷,醒来在何时他也无从得知。但最令他奇怪的是,寒意来自于胸口,那块贴了膏药的地方。他再次扯开布衣,看见的,却是一片嵌入皮肉的图案或者文字,先前的纱布早落在肚脐旁,而荧蓝色的东西则不见踪影。
“先生!”无名的呼喊声回荡在木屋里,但回应他的只有死寂与渐寒的身躯。
见没有回声,他只得先把那件皮衣裹在身上,顿时又暖和许多。
屋子里很暗,先前和老者谈话时角桌上的那支摇曳烛火早已熄灭,只有融在桌上早就凝固的蜡油。无名从床边摸到了一支木棍,用它向前探路,顺着印象里老者的脚步走向那扇应是打开的门。很快,木棍敲到了硬物,而左右挥动已然没有了障碍——说明无名已经来到了小卧室外。
令人意外的是,这里仍然一片漆黑,甚至没有一扇窗户。
“先生!”无名尝试着再去呼唤老者。毫无疑问,结果和之前一模一样。
他稍稍拉开胸口的衣领,那副图案已经失去光泽,和外界相同的纯黑。无名开始尝试向左边走去,由于没有对照时间的单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明显能感受到下坡,自己在向地底走去。终于,在一次木棍检测到的拐角处,他看到了一丝火光,燃烧在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上面。在无名现在的位置,还可以闻到少许的腥臭和焦枯。
他慢慢靠近,用木棍戳了戳那堆东西。那堆黑色的东西好像是死物,没有动静。反而那片火焰越少越淡,仿佛要熄灭了一般。无名可不想再次遁入黑暗,他急忙把身上的布衣撕下一块,缠在木棍上,然后对上火苗,待它照亮周遭。
还好,无名选择的时机很关键,在火苗熄灭之际,火种已经传到手里的火把上了。现在,他可以看得清这里,是个幽密的长廊,而地上的那一堆,多半是一具烧焦的尸体。但没有烧完全。无名用脚踢了一下尸体,试图给它翻个身。刚刚看到正面无名就后悔做出这个举动了,它的上半身被火焰烤熟了,头部已经焦成深黑的骷髅,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击穿了,通出一个大洞,没有血流出来,伤口已经烧烂了。这样的场景令无名的胃有些痉挛,但好在里面没有装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也吐不出来。
此刻,他想到的不是这里有多恐怖,而是那位救了他的老者,是否还活着。
无名演了口唾沫,沿着长廊走了过去。
这样简易的火把因为没有涂上油脂类的东西,所以燃烧时间不会很长,无名希望自己能够快一点找到救命恩人。还在这么想着,前脚就踩到了不一样的砖块上。
前方还是一样的漆黑,但左右都拓展开了,看上去更像是个大厅。几秒钟后的发现也证实了无名的想法,正前方的地板上有明确的纹理,划出一条路来。路的两侧又有为数不多,兴许是用来支撑的石柱,上面挂着火炬。
无名松了口气,把手中的“火把”举起来,引燃火炬。一个接着一个,直至整个大厅都能被照亮。视野清晰的不少,这里整体看来,是个类似祭坛的地方。中间有一个挺大的石台,上面躺着一个与方才相仿的尸体,此外地上还有一些燃烧过后的余灰和成片的蜡油。很显然是做个什么仪式的。石台上刻着一些眼熟的图案,倏忽,无名拉开布衣,这不约而同的相像赫然出现。
周围的气氛让无名感到很不对劲。
等他的内心和大厅里的气温一起冷静的时候,他又想起老者的事。无名想找个趁手的武器防身,至少不能再拿着手上这根快烧完的木棍了。
这个老者救自己的目的可见并不单纯,但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只是将一些鲜为人知的图案刻在自己身上吗,那为什么不趁自己昏迷的时候直接弄?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无名本就拥挤的脑海里。
“该死!”无名抱怨了一句,硬着头皮走向石台后面。只是这次,再没什么后路,石台后面是一堵完完全全的墙。没有任何修饰,任何特殊的墙。
“那是...”撇开墙不谈,无名又发现了一具尸体。说真的,如果再多看见一些,他这辈子都不会害怕人类尸体这种东西了。
尸体没有被烧灼的痕迹,这是引起无名注意力的关键之一。而另外的关键,就是这具尸体的怀里,抱着一把带着剑鞘的长剑。对于急需武器的无名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对不住了。”无名对那个死人嘀咕了一句,从它怀里一把夺过了长剑。
就在剑鞘离开地面的那一瞬,一阵奇怪的震动出现在无名的上方,不管是用耳朵还是双脚都可以感受到。但震动的时间很短,造成的后果也只是有几缕沙石渗过石顶的缝隙,落在地上。
“呃...”随着震动的戛然而止,另外的声音从通道里传来,接着,无名看到了相比死人更恐怖的东西——那些烧焦的骷髅居然站起来了!从他们起身后的行进路线来看,多半是照着自己来的!这些东西总不会是被设置在这里保护这把剑的吧,自己能有这么倒霉?
“呷!!——”距离最近的那只骷髅张大了它那粘着肌腱又快要脱臼的颚骨,咆哮着跳向无名。后者自然不是坐以待毙之辈,一个侧身便躲开了第一次的攻击。
无名保持着冷静,快步撤到一旁。从刚刚的一系列动作来看,骷髅的攻击方式大概也只有撕咬了,没有腐化手指并没有达到可以用作攻击的程度。
“咝叮!”无名迅速拔出剑鞘里的长剑,劈向还未重新起身的骷髅。大概是没有熟悉剑招的原因,无名这一剑居然砍歪了,没有按照想象中的方向正中头顶迸出血液,而是卸下了它的左臂。但骷髅显然是没有疼痛感的,另一只手在一瞬间抓住了前者布衣衣角,再次张开血盆大口。
“该死!”无名习惯性的随口吐出一句,随即抬起右腿,卯足劲对着骷髅胸口就是一脚。这死物还是没能咬下这一口。随着它后退的几步距离,无名拖剑跟上,靠近的一瞬,握住剑柄,顺势斜上方一扬,竟硬生生地将半截骷髅砍下。落在地上的部分躯干抖动了两下,就此安静了。
无名刚刚呼一口气,还未想自己如何使出这么大力气的时候,胸口的荧蓝突然骤然烧成火红,四周的石壁与洞口涌进的骷髅一下子散为尘埃,融进了这股火焰里。他瞪大双眼,手不由的松开了握紧没多久的长剑,捂紧胸口,看着那突然愈变愈大。最后,目力能及之处皆是燃不尽的火焰。
可尽管如此,无名也未感觉到一丝疼痛,反而身体轻巧了许多。等他猛地一睁眼,却不见刚刚安息在眼前的骷髅,而是救治自己的老者的一双不可思议的双眸。他的面貌已经完全显现出来,之前掩饰面孔的长衫兜帽已经落在了地上——他的脸上满是皱纹,刀疤盖过了一只盲眼。
“怎...么...可...能...”他已经吐字不清了,起身后退两步,抬起发光的手掌,与无名胸前一样的荧蓝色图案,此时也已烧成火红,进而再变回荧蓝,从手掌覆向全身,直至完全燃尽。
“你究竟...是...”那老者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在质问无名,他没有记起他给予这个男子的名称,语气中出现的是悔恨与痛苦,像骷髅一样最终安息,只是,他的遗体唯有一簇人形的余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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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双手握住自己的灵魂,他们才不会消失。——埃克西莱奥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