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阿依静终于完全恢复记忆,对先前要刺杀伊于成之事也淡忘得干干净净,大家更不愿提及,是以还复如初,决意次日启程。
临行前,阿依静唤了数声“阿依丽”的名字仍不见回应,跑到阿依丽房间一看才发现压根无人。问过店小二,小二惊然道:“方才不是和姑娘一起出去了么?”
阿依静被这句答词慑住了,瞪目结舌道:“我一直在房间,并未出去,怎么……什么时候出去过?”
店小二恰待分解,公孙卓玉走过来问之端详,更是惊悚不已,肯定道:“一定是易容术,对方一定是化妆成你的样子,将阿依丽骗了出去!”
阿依静听到这句话宛如五雷轰顶,头晕目眩良久后才结结巴巴道:“阿依丽不知……不知落到什么人手里,万一……”说到这里,她忽而顿住,再也不敢继续想下去,然而脑子里却全是可怕的念头与画面。
伊于成从未目睹过阿依静如此震惊伤悲,心里似乎被人剜了一刀,走过去傻眉愣眼地看着她,柔声道:“静静,还有我,不论发生什么事我永远在你身边!”
阿依静听到这句话,仿佛数年来所有的不幸、委屈、折辱从此都有了依靠和寄托,抬眼看了看伊于成,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
正如公孙卓玉所料,两个时辰前尸逐屠西和穆子希悄悄折返。穆子希不单下毒技艺一流,易容术更是天下无双。他先是化妆为一名客商进店,本欲再易容成伊于成的样子骗阿依静出去,然后劫持回返匈奴。不想正好伊于成便在阿依静房门外徘徊,似有满怀衷肠相诉,但每每右手方一抬起,作叩门状时却又触电似的倏地缩回,低头徘徊,宛若钟摆。穆子希在一旁等俟几近半个时辰,伊于成仍是不紧不慢来来回回踱着方步走着,仿佛便是天意。无奈之下,穆子希只得另寻机会,转了一道弯,却惊喜地看见阿依丽折入一条回廊,接着顿足扶着栏杆放眼远处优美的风光。须臾之间,穆子希便化妆成阿依静的样子,走了过去,跟着便说想去外面走走,让阿依丽作陪。阿依丽点头笑允,蹦蹦跳跳地便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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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伊于成而言,得逢阿依静是他这十余年来人生中最甜蜜的一抹亮色;对阿依静而言,心里虽不愿这样想,但潜意识里早是承认自己对伊于成的爱恋,以至于当陈锦花极力诽谤他时,心里不由丝丝恻痛乃至于“憎恨”。这或许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因爱生恨”吧!
二人辞别公孙卓玉张骞和甘父,再次踏上了寻找阿依丽的征程,这一次似乎注定更艰难更凶险!
出发前,公孙卓玉和张骞都一致断定,此番作为除了尸逐屠西和穆子希外其他人的可能性不大。并且推断,阿依丽便是替阿依静蒙难,因为若不幸果是尸逐屠西所为,则其本意必是向着阿依静而来。经过最后计议,伊于成阿依静决定直捣匈奴休屠王所部,尽可能在半道上截获下来。
两日来,伊于成和阿依静已追出三百多里,仍不见任何线索,连足迹也丝毫不见。更兼热渴难耐,体力透支得厉害,两人下马行到一沙丘处,挖一半丈来深的沙洞,于中暂歇。
伊于成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和阿依静单独相处,此时虽处大漠,满身灰沙且汗水敷在脸上早似毁容一般难看。然阿依静看上去却仍是仙姿佚貌、楚楚动人,仿佛灰沙压根无法浮上她那芙蓉般的俏脸。更且出了一身汗渍,带着淡淡体香在微风夹送下迎面而来,直漾得伊于成如痴如醉仿佛在梦里,直有说不出的舒服受用,梦梦铳铳地瞧着阿依静笑而不语,极是亲昵。阿依静此时并不侧目也不觉羞,而是报以嫣然一笑,喜得伊于成一颗心在胸腔里如兔子般上蹿下跳,直若有声。
“静静,静……”
“不要说话!有人——”
伊于成方欲开口,阿依静已发觉沙漠上不远处似有细微的脚步声,一指封住他的嘴巴。旋即,两人慢慢站起身,探眼瞧去,差点叫了出来——来者正是尸逐屠西和穆子希,阿依丽则被绑缚在马上,似乎更被点了穴道,全身上下动弹不得。
待得三人近前至五丈处,伊于成阿依静方欲飞跃而出,对方似乎也发现了异样,穆子希跃上阿依丽马背,以刀抵住阿依丽脖子高声道:“前面的朋友既是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伊于成与阿依静对望一眼,均知定是面前这堆新沙堆砌散乱,叫对方发觉。心想,“来得正好,这下绝不再叫你们活着出大漠!”跟着,两个身影若大鸟般轻轻落在三人面前。
“尸逐屠西,没想到你命不小啊!这次可再没那么幸运了!”伊于成此时武功大进,即便尸逐屠西和穆子希二人联手亦非其敌。
“哈哈,本千户福大命大,前番没死在蒙老东西手里,这次你照样奈何不了我!”尸逐屠西朗声大笑,拿眼故意瞅了瞅近旁的阿依丽,斩钉截铁道。
阿依静见阿依丽极是惊恐地望着自己,却说不出话来,显是叫点了哑穴,也不知还受过其他羞辱没有,心一软,祈求道:“尸逐屠西,只要你放了我妹妹,我保证你毫发无伤出大漠。”
尸逐屠西把头一低,作鸬鹚笑,忽而桀骜道:“这小子武功虽进步神速,但阿依丽就是我俩的护身符——是全天下最好的‘金丝甲’,任你们武功再高也伤我哥俩不得!”
伊于成本拙于唇舌,这会更是不知所措,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气得忿然作色、浑身发抖。阿依静见状,睥睨一眼伊于成,仿佛暗示其冷静应对,手上却已暗扣了七八支娥眉针,只是找不到机会发射,急得额头上的汗珠如泉似涌,巴巴瞪着尸逐屠西不语。穆子希见对方面色凝重,峙立如岳,且日当正午,早是心孤意怯,不耐烦地道:“阿依静姑娘,再不让开可别怪老夫不客气啦!”说着,金刀一晃,在阿依丽脖子上轻轻虚拖,吓得阿依静不觉怵然亮出娥眉针,尸逐屠西不知其无毒,仰身马背,却不料带动了缰绳,那马突然双蹄一提人立起来,跟着扬蹄狂奔。穆子希见状,亦策马追去,只一晃便将伊于成阿依静远远抛在后面。
伊于成轻功卓绝,自忖飞奔起来不逊于骏马,是以猛提一口真气便追了上去。一袋烟后,看看便要追上,却不料尸逐屠西穆子希所骑的乃是匈奴上等战马,身高腿长,耐力极好,似乎越跑越来劲。一炷香后便渐渐落后,跟着越拉越远,便在气馁时,阿依静骑到,将伊于成那马的缰绳甩到他手里,伊于成方觉“路遥知马力”是言不虚。
一个时辰后,伊于成体力渐渐恢复,加之骑技超绝,远远将阿依静抛在身后,距离二人也只十余丈,穆子希在前,显是尸逐屠西断后。伊于成知道,自己的坐骑是远远无法和尸逐屠西的相比的,只要再跑半个时辰一定又会叫对方抛下。一念于此,虽是在疾驰奔跑中,但见他大喝一声,提身而起,身子在半空中打了三个转,只此一招极不成熟的“大漠孤烟”便射出三四丈。跟着,足尖在黄沙上轻点数下,身子便似雨燕腾空,轻灵迅疾,“嗖嗖嗖”几个起落便已奔到尸逐屠西马后。当下气凝丹田,劲贯双臂,猛喝一声,双掌推出,掌随身起,直直向尸逐屠西背心按去。哪知,尸逐屠西竟不回头,倏地后仰,双掌反击而出。只听得“波”的一声巨响,四掌相交,两人同时震开。只是尸逐屠西那马奔驰若电,刹时便卸去了伊于成所发出的掌力,似乎并未受伤。伊于成见对方无恙,双脚将落未落,身子突然一晃,使出“仙人换影”又向前滑出七八丈,正欲以一招“一鹤冲天”跃上前去再凌空击下,复向尸逐屠西发出致命一击,突然听到身后三十丈外阿依静一声惨呼,伊于成折身回头,脸色陡然惨变:阿依静的马陷入所谓的“沙漠沼泽”中!
伊于成记得师父说过,在大漠中一旦不慎踏入“沼泽”地段,若非绝世轻功者罕有活命的机会。因为只要坠入,便似落入深井,更且黄沙如倾纷纷而下,瞬间便能将人畜掩埋,最终窒息而死。普天之下,唯有“大漠独臂”沙里锋能于任何“沙漠沼泽”中钻出,毫不费力。
伊于成闪念划过,身子已飘到“澡泽”边沿,轻功似乎比平时快了一半,连自己亦未察觉。不遑多想,竟纵身跃下,一把抓住阿依静的双臂笃定身残致死的决心倒转身体,用尽体内全部真气拔身跃出,重重地落在地上,浑身瘫软,再也动弹不得。
原来,不论伊于成轻功如何迅捷绝伦都是无法于三十丈外回身来救的,只因在下坠过程中,阿依静双足一缩,在那马背上借势一蹬方却腾起两三丈高。若非如此延得时机,即令慕容兰成亲至,亦是无法于千钧一发之际抓住阿依静的双臂的。
阿依静见伊于成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呼吸微弱,知其为了救自己而不惜差点耗尽体内所有真气,不禁感动得流下泪来。她知道,眼下只有尽快找个舒适的地方为其运功疗伤,不然时间一长伊于成怕是有生命危险。接着,她背起伊于成艰难地放到他的坐骑上,两人一骑就这样孤寂地在无边的大漠上驰骋着,身后的太阳落了又升,升了又落,一路望着这对生死恋人,羞红了脸。
三天后,伊于成体力开始恢复,也终于走出了这千里大漠,获得了新生。将到星星峡时,伊于成制服一匹野马,两人两骑日夜不停地沿祁连山麓追赶,后经焉支山,顺黑河而下,一路向东。路上,两人观望着四周熟悉的一景一色,感慨不已,因为不久前在这一带发生的惊心动魄的厮杀和逃亡场面仍历历在目。
两个时辰后,将近休屠王所部时,忽闻前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厮打声,伊于成阿依静各在马臀上狂抽几下,两马奋鬃扬蹄,不多时翻过几座山丘便奔到近前。伊于成认得眼前四五十名身着黑衣的年轻汉子正是铁刀门弟子,而与之鏖战的却是尸逐屠西和穆子希,阿依丽已被众人救下,正为七八名弟子一旁护卫着,泪水本在眼眶中滚来滚去,这时见到两人赶到,终于流了下来,似乎要洗刷这两个月来接二连三的不幸。
阿依静见到阿依丽安然,笑靥如花,激动得喜极而泣,轻轻拉了拉伊于成的手,感激地道:“伊大哥,你武功尚未恢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这里由我来应付。”
伊于成亦知自己此刻万万不是尸逐屠西的对手,喟然道:“你多加小心,不要轻敌,尸逐屠西武功比先前大进了。”阿依静回眸一笑,点点头,随即腾空而起,掠到尸逐屠西面前右手长剑刺出,左手紧扣娥眉针俟机而发。阿依静武功与尸逐屠西本相差极大,然惧其娥眉针有毒,不敢全力攻击,四五十招后两人仍是势均力敌。穆子希力战铁刀门众本游刃有余,却因于路奔波,连日来未曾交睫入睡,早是疲惫不堪,斗了半天仍被二三十人围着打转,彼众我寡、彼盈我竭,斗到后来却只守不攻,败像尽露。不经意间,只见尸逐屠西与阿依静似双蝶戏舞般跃过来跳过去折腾,不禁大怒,骂道:“尸逐匹夫,还不尽快干掉那娘们,转来秀去成什么鸟样,老夫便要死在这帮毛贼手上了!”
尸逐屠西常以“千户”自居自傲,不想却被一个江湖“白身”辱骂,正待发作,见其腿上腰上连中几刀,鲜血激飞,不胜其惨,火气登时消退,道:“阿依静身上有暗器!”
“无毒……那娘们的娥眉针无毒!”穆子希这句话甫一出口,心神一分,左臂又被划破几处,血流如注,更加颓废不堪,似乎片刻间便要成为众门徒的刀下之鬼。
尸逐屠西不愿见穆子希死去,轻轻数招便隔开阿依静长剑,折身扑入重围,拳脚齐发,年轻的铁刀门弟子抵受不住,接次倒下,却挣扎着爬不起来。突然,阿依静左手数支娥眉针射出,正中尸逐屠西右颊,尸逐屠西虽知无毒却也还是惊出一身冷汗。跟着,阿依静展开身形,一剑飞刺,将近面门一尺时尸逐屠西斜身后仰,同时右脚飞出,意欲踢断其腕,却不料这一剑只是虚刺,三支娥眉针突然射出,亦中其膝,尸逐屠西一个趔趄,差点跪倒,强力忍痛站起,挽剑护身,再也不敢小觑眼前这年轻的异族女子。伊于成一旁观察细微,知道阿依静绝非尸逐屠西敌手,如其痛下杀手,后果将不堪设想。念及于此,不遑再想,赶紧策马驰到阿依静面前,耳语几句,众人立时一散而退,向着扁都口方向逃去。
尸逐屠西方才正如伊于成所料,之所以未全力出招是以疑虑伊于成缘何迟迟不出手,这时见其纵马而去身体犹若不稳,方知定是抱恙在身。甫念于此,忍着剧痛拔出所中娥眉针,又为穆子希简单包扎,召集部下浩浩荡荡望扁都口方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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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夜时分,疏星在空,铁刀峰顶,冻风时作。
“什么,‘铁刀门’已不复存焉?”
“是的,自我们主人痛失爱女,大师兄回返大汉后,主人只回来过一次,遣散门下弟子,并道‘老朽年事已高,不愿再过问江湖之事,铁刀门一旦群龙无首势必遭受江湖上黑白两道欺压,这乃老朽最不愿看到的局面,所以只得遣散大家,日后仍可暗中行侠,扶危济困。’方才便是在下见尸逐屠西穆子希挟持了阿依丽姑娘,于是发出讯息招来几十号兄弟与之大战,幸亏两位及时赶到。”
“阁下大恩小女子没齿难忘,想必尸逐屠西定是不肯干休的,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你们必须尽管躲藏。”
“谨遵姑娘吩咐,那我们众兄弟就先行告退,姑娘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你们也是,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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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静目送铁刀门众施施而行,缓缓离去,又看了看因极度疲惫而微微入睡的伊于成和阿依丽,心中毫无主义,只一个劲叹气。
不多时,隐隐约约便瞧见林中似有星星火光,跟着传来极是清脆的刀剑碰撞声和叱骂声,阿依静知道定是尸逐屠西领兵追来,赶紧叫醒伊于成和阿依丽,朝望天崖方向逃去。
曙后星孤,东方渐亮。
伊于成阿依静阿依丽三人已被逼至望天崖绝壁,再无任何退路。尸逐屠西穆子希虽有伤在身,然身后却是几百名久经沙场的年轻匈奴兵士,胜负只在须臾间,毫无悬念。
尸逐屠西亦不出阵,只在马队中声若洪钟地喝道:“伊于成,你身为匈奴人却背义朝廷,与敌国勾结护送汉贼张骞出境,本千户已奉王上钧旨,见此叛贼,格杀勿论!”说着,弓弩手齐出,对准伊于成,只待令下。
阿依静知道尸逐屠西做梦都想着自己做他的“千户夫人”,远远地望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极度痛恨的神色,但这目光一闪即隐,脸上瞬即回复平和,淡淡道:“尸逐屠西,只要你放了他们二人,我阿依静便随了你!”
伊于成阿依丽见说,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力阻,尸逐屠西笑嘻嘻地道:“呵,还没做上‘千户夫人’呢,就要对本千户发号施令啦?”口上虽是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臭娘们,到了本千户手里,看不整死你!”
阿依丽早见不惯尸逐屠西一副凶残邋遢样,双娥微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神色间尽是鄙夷,尸逐屠西见及却展颜道:“看来这位阿依丽姑娘更是泼辣可爱,本千户也是知晓爱屋及乌的,如何……亦随了本——”不待其说完,阿依丽故作娇嗔道:“好啊——”她这“啊”字还没出口,突然拔身而起,在半空中轻轻一个转折,飘然向尸逐屠西扑去。尸逐屠西应变迅捷,不待对方长剑抖开,伸出右手便去擒她左臂,左手则以“空手夺白刃”的手法卸去她手上长剑。跟着,斜身侧进,连发数掌,尽显其能,极是得意。阿依丽究竟武功低微,不及闪避,仰身后滑退开五尺,仍给如影随形的尸逐屠西点中肋下穴道,立时动弹不得。阿依静虽距尸逐屠西颇远,然姊妹情深,不顾安危腾空而起,落入人丛中,数招间便刺翻四五名兵士,看看便要近到尸逐屠西面前。尸逐屠西一把推开阿依丽,叫穆子希挟持作饵,伸手向阿依静剑脊弹去,但听得剑声嗡嗡,犹若龙吟,阿依静右臂发麻,剑尖斜斜垂下,拿捏不稳。随即,左袖轻拂,已转起地上阿依丽的那柄长剑,朝着尸逐屠西的面门极劲猛刺。尸逐屠西惊见这一剑竟是斜刺正至,剑法精妙绝伦,似乎暗藏极厉害的后招,只是内力不足,剑势微浮,剑尖犹晃。慌怖中也不知他从哪里抓来一柄剑鞘,只稍稍轻举,斜掷过去,快如电光火石。但听得“噗”的一声清响,已套住对方剑头。跟着,右手长剑轻挥,已架在其脖子上,嘿嘿淫笑。阿依静深知此人绝非易与之辈,心下已自筹思脱身之计。
伊于成见阿依静只此数招亦屈身被缚,戟指怒目,直视尸逐屠西喝道:“放开她!”话音一落,只见数十名弓弩手同时搭箭,向伊于成射去,但听得箭羽破空,呜呜作响。伊于成摆开架势,鹰拿雁捉地拨开百来支飞箭后终因真气不足,脚下虚浮,仰身跌入白云若蒸的望天崖!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只听见两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晨空,跟着一阵兵刀碰击声附和,如梵音在侧。不多时,所有声音戈然而止,恢复沉寂。
天际,一缕柔和的朝阳从两壁一线间射了过来,四散开去,洒在乱石花草上,闪着金光,煞是美艳。
望天崖前,多了二十来具年轻的尸体,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叫突然而至的野狼或秃鹰清理掉,一切仍是先前的样子,上溯千百年下续千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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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天来,阿依静两姊妹先是以绝食与尸逐屠西相抗,后觉不妥,又欲以“金蝉脱壳”的法门出逃,皆未果。
尸逐屠西虽如愿得到了这对姐妹花,然不敢用强,因为他很清楚阿依静的脾性——用强的结果最终得到的无非是两具死尸!也正因若此,阿依静姊妹得以自保清白,与之周旋而寻找机会舍命一搏。若非顾念阿依丽亦是被缚,以阿依静的个性或许早已带着尸逐屠西去见伊于成了。
尽管阿依静明白任谁由深不见底的望天崖上坠下,无异于自刎,活命的机缘微乎其乎。而且,就算活命,也万难爬上来,仍是等于囚以待毙。一想到伊于成生死莫测,不禁又泪水满眶,欷歔长叹,睫毛微微颤动,狠狠地咬着下唇,仿佛咬着自己的心一般痛苦。
直到此刻,经历数番生生死死,她才知道自己绝不能没有他而活着。对方实是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千万倍,可以为了他赴汤蹈火,可以为了他受尽凌辱,甚至可以为了他牺牲自己——只要他还活着!
这样撕心裂肺地想着,轻轻地啜泣着,时间像翻书样“沙沙”而过。今夜子时一过便是第十一天了,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越来越叫人窒息!
戌末亥时,尸逐屠西突然喝得醉醺醺的闯进来,踉跄着沉重的步伐追着阿依静满屋子转,嘴里尽是污言秽语,酒气熏天。阿依静心里暗叫不妙,随即心念电转,倏地递出长剑了,阿依丽若非安全离开此地,休要我从你!”
尸逐屠西见阿依静秀眉微蹙,一剑刺来快如闪电,丝毫不见情义,心下恚怒,然这怒色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向右边一指,嘎道:“阿依丽来了!”
阿依静突然一喜,折身望去,尸逐屠西立时在她的“渊腋穴”和“京门穴”同时一拂,阿依静登时受制,动弹不得,气愤道:“你好狡狯,伪君子!”
尸逐屠西暴戾恣睢地冷笑数声,正欲接话,穆子希推搡着阿依丽进来,淫笑道:“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说的正是咱哥俩,若是放走了阿依丽姑娘,叫老夫寒衾孤枕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说着,一只毛茸茸的手在阿依丽脸上捏来捏去,吓得阿依丽嘶声裂肺大哭大骂。
尸逐屠西见阿依丽骂得痛苦,似乎唯求一死,亦笑嘻嘻地走到其面前,摸了摸阿依丽的俏脸,嘴里发出极响的“吱吱”声,狞笑道:“细皮嫩肉,光滑如婴,真怕是掐得出水来!”
阿依丽这时突然不再哭骂,却是嫣然一笑,格格道:“既然逃不掉,你们要来便快点!”
阿依静早被这无奈、恐惧、龌龊的场面吓呆了,忽而镇定下来,勉强跺了跺脚,咬着下唇逼视尸逐屠西和穆子希缓缓道:“我先来!”
阿依丽听到这三个字,大声叫道“不!”随即,低下头去,抿嘴一笑,银铃般地道:“我比她小,我先来!”这句话虽轻,却似斩钉截铁,反倒令尸逐屠西和穆子希不知所措,只是干笑不语。
瞬间的沉默后,尸逐屠西终于走到阿依静身前,轻轻褪去她的外套,正欲解带时,忽然间一个身影不知从哪里闪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别一掌便震翻了他和穆子希,并同时解开阿依静的穴道和阿依丽的绳索,其身法之快,世所罕见——来者正是伊于成!
阿依静陡见伊于成出现,如在梦中,痴痴地盯着他,笑眼泪光中尽是如诉如慕的真情流露,轻轻“嘤咛”一声,一个柔软的身子扑入了他的怀里!
忽然间,伊于成趔趄后退几步,旋即强力立住,细心的阿依静似乎发觉什么,侧眼向他左腿瞟去,惊道:“你的左脚怎么了?”
伊于成微微一笑,淡淡道:“跌下悬崖,残废了!”
阿依静听后一愣,随即惊容瞬逝,甜甜地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伊于成看了看委顿在地,岔了内息,浑身无力的尸逐屠西和穆子希,朗声道:“就算残废了左腿,我的轻功依然是独步武林笑傲天下,保你一世周全!”说完,他看着阿依静却想起了蒙诗诗,似乎觉得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天意,因为他一直清晰地记得蒙诗诗的那句话——“伊大哥,你本叫伊于成,那‘一笑绝尘’的尊荣似乎更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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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伊于成在密如飞蝗的箭羽中左趋右避,终因内力未复而坠下深不见底的望天崖。也正是因其功力耗至几近于无,无法挣扎而直如石沉大海,但觉耳旁风声呼呼,身子直直堕落,而不至撞到坚硬的崖壁上,便在离崖顶百余丈时为千年枯藤绕成的“藤网”接住,方保得性命。唯一不幸的是左腿骨折筋断,未得及时医治,落下终生残废。
薄暮时分,伊于成悠悠醒来,躺在“藤网”上动弹不得,看看天色才知自己已在这“藤网”上晕睡了大半天!身子每每微微翻动便觉似乎立时有掉下去的危险,双手死死地抓住臂膀粗的枯藤,哆哆嗦嗦、冷汗直冒,闭了眼丝毫不敢动弹。良久,转念一想,此番大难不死已是赚了,便是不幸再掉下去却也多活了这许多时候!想到这里,放眼向左首望去,不禁喜极而泣——这些救命的枯藤便是从一个三面皆空的平台上延伸到对崖的,而后其根又从对崖长出,延伸过来。也不知经历了几千几万年,便织成了一张如此奇特的“藤网”!再细瞧那平台,只见大概方圆五六丈,状如漏斗,两边数株枣树,除了杂草,便无别物。
伊于成忍着剧痛爬上平台,爬到那枣树下,树上已是光溜溜的,不见青叶,而地上却落满了一层红大如蛋的枣子。饥饿已极,更兼疲惫不堪,伊于成全然顾不得有毒无毒,抓起几颗在衣服上擦拭几把便往嘴里送,方一咬下便觉犹若传说中的人参果一般清脆甘甜,简直美不可言!
一连吃了五六十颗后,伊于成方觉困意渐至,不觉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日醒来,正待筹思如何脱离此境,无意中东瞧瞧西看看,惊然发现枣树旁边的崖壁光溜如镜,上面却插着一把半尺长短的方柄金刀——正是慕容兰成的,伊于成当年见过,记忆犹新!其下有字,开篇道:葱岭之北,有名“凌山”,终年飘雪,结而为凌。其山有蝉,通体如玉,飞跳轻灵,跃而数丈,绝世罕见。观之数载,化于武学,出掌如幻,移步若影,穷尽天下武学之精要,极尽辛苦,融而一体,增删研试,纂成此籍,名之《玉蝉无极功》……
及此,伊于成方知自己当年跟随师父所学的乃是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的“玉蝉无极功”!复又挨次读下去,皆是武学精要,其中前半部分正是自己所熟知的练功法门和诀窍。二千字读完,落款处赫然写着几乎让伊于成心碎和绝望的八个大字:慕容兰成绝笔于此!
原来,十年前慕容兰成被潇湘客逼迫得走投无路后本欲与之同归于尽,然其武功已入当世绝顶高手之列,临危不乱,终于化险为夷。而慕容兰成却无异于废人一个,最终孤身困此绝境,全赖这小小平台上几株枣树得以苟且度日。半年后,许因摒弃爱恨杂念,远离世俗红尘,突然于《玉蝉无极功》最关键处豁然悟通,并在此基础上简化精进,将“幻影神掌”的威力发挥到极致,便是丝毫不懂武功者习练数月亦能列身当时武林三、四流高手之境。只可惜,他虽悟通根本,却无法习练,甚至无法治愈自己不男不女之身!念及于此,自觉活在世上意义聊胜于无,于石壁上刻下其之精要后便纵身坠崖,一代武林奇人从此湮没于历史的滔滔洪荒中!
伊于成虽只相随慕容兰成习练两月“幻影神掌”大义,然其十年不辍,一心不乱,早已将根基打熬得炉火纯青,几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因为任何习武之人最忌讳的便是贪多求快,于各家武学都要偷窥一二,最终的结果是看起来五花八门,样样皆会,但使将出来却杂而不纯繁而不精,遇到真正高手几乎一击溃败,直若散沙泥雕。
短短十天功夫,伊于成便速练成功。离别在即,遥望天际皓月不禁泪流满面,无限感怀慕容兰成当年的提携教诲之恩。随即,对着那把方柄金刀“咚咚咚咚”一连磕了不知多少个响头,久久不愿离去。
也是关念阿依静姊妹心切,伊于成慢慢走到崖壁旁,抬眼望去云雾缭绕,高不见顶。连日苦练,内功虽进速不大,然轻功已臻化境,慢慢吸一口气,猛地里双脚一撑,身子立时上蹿三丈之高,只要手足在稍有凹凸处微微借力,便又上升两三丈。如此反复,不到一个时辰便攀上崖顶,其轻功之高确乎“一笑绝尘”,时人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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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于成说完此番奇遇,尸逐屠西穆子希皆是瞪大了双眼,慕艳之色展露无遗,只恨当日堕下去的不是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阿依丽手里已多了一柄长剑,脸上虽全无血色,却突然起了一阵痉挛,满是杀机地走到穆子希面前,“哧”地一剑递出,但见鲜血飙出,长剑已从他前胸插入后心洞出。跟着,走到尸逐屠西面前手挽剑花“一剑封喉”,剑法精妙,干净利落,非深仇切恨者焉能若此?
突然,但听得阿依静一声惨呼,飞身掠起,已然不及——阿依丽倒下了,一柄长剑深深地插在她的胸口上,鲜血沿着剑刃汩汩而出,霎时间便染红了她的黄衫。而她,却是笑吟吟地看着阿依静和伊于成,极是认真地道:“姊姊,你和……和伊大哥要——要好好在一起,到……到白头!”
阿依静哭着点头,嘶声道:“你怎么这么傻,为何要自尽!”
阿依丽这会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断断续续道:“我阿……依丽云——云英未嫁,却……被这帮恶徒……几次三番——”说到这里,后面的话阿依静再也听不到了。
阿依静紧紧地抱着阿依丽,仿佛要从死神手里把她夺回来,痛哭哀嚎,极尽悲切。伊于成见及,想起两个月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犹似昨日,但此刻想来却几乎遥远得无法记忆,亦不觉流下泪来!
哭声引来了大批匈奴兵士,伊于成当即提一口真气,一个筋斗,从迎面刺来的几十支长枪利剑上翻了过去,三下五下便打落来敌兵器,逼退开去。伊于成自知他们只是为了活命而从军,有的甚至是被强征而来,是以不愿有伤他们,只是如鬼魅般穿梭于中,双腿横扫,双掌齐发,快如闪电,当真来无影去无踪,逐个打晕。
自得此番奇遇,伊于成内功虽未大进,掌法牵引循环之道却领悟了不少,使将出来极是酣畅,威力陡增。已然列身当世绝顶高手,若论硬拼对敌,仅次于荆淳阳、蒙茂彦、公孙卓玉和欧阳震西。若非如此,巧之以轻功扰敌,随心所欲进退自如,以此偷袭,则无疑天下无敌!
掩埋完阿依丽遗体,两人开始回返。
一路上,伊于成极力安慰阿依静,只见她樱唇微动,数度欲言又止,显是悲痛不已,突然间泪水哗哗而下,一脸憔悴。跟着,在马臀上猛抽几鞭,但见衣衫飘起,跃上前去,单骑怏怏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