掂量着天色,许关关暗琢磨着回了客栈,山海果然已经欣然坐在大堂,身旁却跟着一个劲装身影。待他回头,许关关脚下一空,差点被门槛绊个正着。
方子卢随意盯着严小六同徐正迎来送往的模样,时不时同山海吐槽两句,甚是新鲜。
严小六被这人盯得差点发飙,一个眼刀扔过去,方子卢却不在意,只继续扬手,反复向他催着自己刚点的甜粥。
眼见严小六马上要绷不住,李武暗叫不妙正要去救场,许关关却一个扬声吆喝进门。
“上午怎么样,店里有啥情况么?”
李武小松一口气,利索迎上前:“一切正常,掌柜的来得正好,两位客官等了好一阵儿了!”
毕楚阁匆匆一瞥,许关关早知道严小六是一伙四人,却没看清面容,不成想第四人竟是方子卢。
想到同他在营房里光屁股点炮竹的交情,许关关一阵恶寒,生怕被对方直接揭了老底儿,软了脚就想逃,抬眼却对上方子卢的陌生眼神。
她心下一愣,这才恍然:这厮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易容模样。
心底稍安,她大方迎上前去:“山海君果然守信,不过工人呢?”
山海淡笑一揖:“放心,人已吩咐妥当,我先来知会一声,预先请掌柜挂个歇业牌子出去,免得扰了生意。”
许关关且作不知暗瞥着他身后:“这位公子是谁?眼生得紧。”
山海温润微让:“这是小生友人,方子卢。”
方子卢瞧着许关关无意识卷住衣带的右手小指,眸间微眯。豪迈一武生礼,他只懒瞅着:“早闻姑娘聪颖活泼,果然不凡。”
许关关且客套应下,将二人邀至二层厢房小坐,转头便吩咐李武挂出了歇业牌子。同诸人讲明歇业不歇薪,又简要说了翻新工作的安排,关了门的客栈里便一片忙碌热闹景象。
山海瞧着大厅情景,啧啧称奇:“这姑娘其貌不扬,做事倒很是干净利索。”
方子卢斜靠在二层栏杆上,甚是玩味勾着嘴角:“毕竟大隐隐于世嘛。”
山海甚是奇怪瞧着向来懒散不羁的方子卢,见后者兴致满满却并不多言,只得略一摊手,无奈坐回桌旁。
许关关刚阖上边门,正准备吆喝严小六去抱回招工红板,门前便响起轻浅扣门声,若不是许关关听觉敏锐,差点发现不了。
许关关诧异一抬头,一彪形大汉将正门堵了大半,胸前系着一枚小包裹,唯诺用指节击着门扇,却不敢踏进来。
大厅内李武忙着挪动桌椅,一片嘈杂,饶是许关关都没听清大汉的嗫嚅说话声,只强瞅着口型猜了大半。
她心下一喜,蹬蹬几步便迎上前:“进来进来,是应招厨子的?擅长啥菜系?哪儿人啊?准备干多久?有家室么?”
“我是……”大汉双手紧抓着小包裹一角,被许关关连珠炮一样的提问梗得一愣一愣,只剩双眼眨巴傻盯着对方。
瞧了对面的呆愣模样,许关关一拍脑袋:“不好意思我有点儿激动,你别紧张,咱们客栈正准备翻新,嘴巴要多几倍,正需要厨子,你可来对时候了!”
“我……”大汉的脸庞早打好的腹稿被许关关打断多次,脸憋得通红,好几次开口都没说出一个完整句子,“我……”
许关关顺着大汉的忽闪眼神瞧向东厨,一个恍然:“你要露一手给我们瞧瞧?”
大汉鼻上冒了一层薄汗,红着脸点着头。
“行啊,算上你,今儿吃饭有九人,”许关关叫住李武,“去后厨叫一下栗子,让他出来带一下应招的厨子,顺便帮把手。”
大汉一听连连摆手,许关关奇怪一望:“不用栗子带?”
大汉摇头摇得更厉害,额头上都渗出了汗层。许关关一皱眉:“那……不用他搭手?”
大汉赶忙点头,好像终于舒了口气,解下小包裹向柜台后仔细一放,跟着李武便去了后厨。
须臾,李武端着两只碗瓮轻快跑出来:“掌柜的,楼上客人叫的甜粥,栗子哥特意多煮了一碗,你早上吃得少,快先喝点垫垫独子。”
许关关略一愣,接过明显冷布鲜镇的瓷瓮,内里是煮到甜烂的软豆羹,还特意放了酥酪,扑鼻满脸奶香。
许关关心底一片复杂,口水却差点流下来,一勺捞在嘴里,甜软得眼睛都微眯,活像藏起利爪的乖顺暖猫。
厢房中,方子卢接过另一只瓷瓮,咬了满口记忆里那人偏爱的酥酪奶香,手上一顿,略一侧目,撞上柜台后甜没了眼睛的平凡面孔,微微挑眉。
不过一个时辰,大汉竟一人做了四碟八碗,他系着明显小一号的栗子围裙,用湿布围了滚烫碟碗一道道端上来,色香俱全摆了整个八仙桌,惹得许关关馋虫大作。
许关关乐呵呵抓着筷子便吆喝大家下来,也不分首席末位,随意坐下便挖了好大一碗白饭。严小六和栗子分别在她左右,给她勤快添着饭菜。
许关关本想让李武单取一份给楼上二人端去,哪知方子卢却饶有兴致,拉着山海就挤到桌旁,吃起热热闹闹的江湖饭。倒像很熟悉这豪爽风气。
她聊作镇定,没多瞥方子卢一眼,戳了好大一块炖肉就舒服嚼开。
严小六向她碗里添了一筷醋溜白菜,许关关秀目一瞪,嘴里窝囊着肉还没来得及说出声,栗子就熟练接话:“不要酸。”随即将严小六夹进去的白菜挑到了自己碗里。
严小六筷子一顿,一转方向便夹了一把紫玉萝卜:“多吃点儿蔬菜,有助于睡眠,对皮肤好。”
许关关又窝囊半响,栗子从善如流:“不要紫萝卜,要青萝卜。”许关关连连点头,一筷萝卜又进了栗子饭碗。
方子卢懒瞅着对面一来一往,严小六又添了一筷嫩鱼外加几枚芫荽,没等许关关和栗子开口,他便微一挑眉:“不要芫荽。”
许关关含着满口饭,刚想小鸡啄米样点头,一回神想明白是谁开的口,抬头呆望着随意夹着芫荽的方子卢,竟忘了动嘴。
方子卢满脸坦然,夹完芫荽随意一开口:“这清炖鲫鱼做得不错,汤挺鲜,拿来泡饭最好了,大家要不要试试?”
李武也不认生,跃跃欲试先添了一勺鱼汤。山海也饶有兴趣泡了半碗,眼见着自己最爱的鱼汤要见底,许关关终于憋不住要了最后一碗。
方子卢微扬嘴角给她添了满碗,目光瞥过对面其貌不扬的眼角眉梢,挠得许关关心底一阵阵发毛。
好容易吃完午饭,众人对大汉交口称赞,许关关高兴宝贝得紧:“还真有两把刷子!咱家厨子一月三两银钱,只要客栈生意好,每年还有福利分红。同意的话就报上名来!”
大汉搓着衣摆又是一阵紧张,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我,我姓罗,单名一立。”
许关关正揪着耳朵细听,闻言差点把茶水喷了一桌:“萝莉??”
众人一惊,皆面面相觑,许关关强憋着笑示意他继续。罗立好一番扭捏,断断续续讲了大概。
他自小身材魁梧,性格却极温润,幼时众人只称可爱,但长大还这样,结果就是找不着媳妇儿,还不招人待见。
爹娘碍于街坊流言,一气之下把他扫地出门,罗立甚是委屈,走走停停几个月,盘缠花了个二三,肚子也饿的厉害,抬头便撞上了有家的招工红板。
许关关故作老练一番咂舌:“果然,有家的人都有故事。小武,就你年轻,多听多看,这般起伏才是生活!”
李武甚是机灵一番应答,面上极诚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严小六和栗子面色微变,不过须臾便恢复如常,却逃不过方子卢的眼。
暗笑着同山海对了眼色,方子卢甚是真诚:“掌柜的,送佛送到西,工人做活我们也不能撒手不管,不如分两间房让我们住下,等完工再走,你看怎样?”
许关关本算计着,工人一来就将他请走,没想到他竟找了这样一个理由,大脑一当机,她竟找不到借口反驳,只得强撑一个苦笑,咬牙点头。
山海仍是一副不辨喜怒的温润笑意,向许关关方向爽快一拱手:“那就叨扰了!”
几人刚达成共识,门前便响起了不轻不重三声轻响。李武勤快移了门栓,一抬头差点惊个半死。
木匠、泥瓦匠、工人,高梯、短座、斧锤,熙攘竟挤了小半条街。
许关关目瞪口呆瞧着山海:“我不是列了工人清单么?怎来了这么多伙计?”
山海的轻浅目光从许关关面上转到严小六方向:“秦小姐特意吩咐要所有的一等工匠,元少爷特命机巧阁从附近州府连夜抽调,因此晚了半天,还请掌柜的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