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关关睁不开眼,只有鼻尖一抹冻檀香,一粗沉男声绷在她身侧:“玉容膏已找到,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熟悉却陌生的磁性声线执拗得很:“还有点东西要确认,再容我十日……”
“十日?”粗沉声线带着无奈意,“少堂主,情分归情分,任务是任务,别怪长老不明情理。驿站已发,不出五日,老堂主就能收到玉容膏样本。您自己掂量吧。”
磁性声线一哽:“你们……”
“少堂主,这是关键时刻,三少爷一帮人全盯着您,您不能出岔子!”粗沉男声愈发苦口婆心。
长久的蛋壳般的寂静。一声低叹,一抹衣袂悉索翻去声。
谁的脚步声近了,冻檀香味的手掌在许关关眉眼间缓慢一抚,许关关只觉得面前一冷便微皱了眉,拼命想睁开双眼。
那人一愣,沉稳几步便交叠退出,厢房门扇一开一合,屋内再无人声。
不过须臾,许关关从床上翻下来,摇摇晃晃追出房门,走廊一片漆黑。药效还未全退,她脚下一片松软。
许关关跌跌撞撞走到楼梯口,一脚不稳便要滚下去,转角一片微弱烛光,一个油烟味怀抱猛然拦住了她的身形。
她皱着眉一抬头,栗子略显惊诧望着她:“怎么喝得这么醉,我听到动静还害怕是贼人,没想到是掌柜的。”
许关关绷着嘴不作声,栗子轻稳将她扶回塌上,仔细掖好被角才掩门离去。烛光渐远,他隐在楼梯拐角处,伫立良久,滚烫的烛蜡顺着铁台滴满了他的指尖,栗子竟毫无察觉。
软塌上,许关关身子极沉,头脑却一片清明。她长叹一口气,月色正好,如水泻在厢房正中。困倦和心底的疲惫一同袭来,梦底是一片芜湖花海。
晨间严小六和徐正并未出现,许关关揉着酸痛脑袋吃完早饭,嘱咐木秀才和李武看好客栈,捡了玉佩便往茶馆跑。
山海果然在厢房,许关关进门时他正擎着书卷,一副久侯模样。
今日许关关没有易容,只掏出玉佩大咧咧放在山海桌角:“公子,我是来寻木匠的。”
山海含笑:“姑娘果然爽快,不同寻常。”
许关关也不废话,直接掏出一张工人清单,投下枚狐疑眼神:“你手下有人?”
山海一顿:“虽然我手下没人,但我可找人。”
“多久能找到?”许关关仍留了几分疑虑。
瞧着对面只求效率的模样,山海差点笑出声来:“马上就去找人,下午到位,如何?”
许关关略一转眸:“君子一言?”
山海笑抱一拳:“驷马难追!”
许关关乐呵点着头,却被山海颈上隐约一抹赤红编绳吸引了目光。
那编绳歪扭,毫无章法,末端对称坠着两枚血裂冰珠,倒不金贵,许关关却觉得分外眼熟。
山海含笑将许关关送出茶馆,再回厢房,方子卢懒靠在椅上,单手拿着工人清单:“这姑娘倒真有趣,性子也爽快得紧。”
山海略一挑眉:“你不是一直不甚在意这人的么?”
方子卢放下清单,玩世不恭的面上略带几分沉思:“只是性子有点儿似曾相识,也是难得!”
“同谁?”山海收了清单,浅笑瞧着难得兴趣满满的方子卢,“我去机巧阁替她寻人,要不一起?”
许关关负手走在武楼区的繁华街道上,沉思半晌,转身便拐进小巷,几番转折起伏,停到了毕楚阁院中。
玄三刚值完晚班,一副糊涂模样,强撑着眉眼同许关关在巷子里闲话。
昨夜严小六二人果然又来毕楚阁叫了厢房,房中却进了另两个陌生面孔。玄三一番描述,显然是雍元一行。
许关关犹豫半响,挑拣着讲明昨夜房中纠葛,刻意隐去了遇到栗子的桥段,玄三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目光炯炯:“那现在怎么样?毒解了没?”
许关关暖叹一口气:“也不是啥奇毒,早上喝了一大碗绿豆汤,现在已经好多了。”
玄三揉了揉眉间:“我还是得同你住一道,你若真出了事儿,家里非得把我千刀万剐了。”
“倒也不必,既然这帮人认准了我是玉面,至少能挡着其他江湖散客不来招惹,”许关关皱着眉,“你尽快同京城那边通个气儿,让李叔派个得力掌柜来。”
玄三满脸无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客栈生意?”
许关关暗吐着舌:“头可断,血可流,客栈不能丢!”
玄三叹息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做什么我都支持,只一点,别把危险不当回事儿。”
眼见自己心思被玄三看了个透,许关关面上的欢脱笑意有点儿挂不住。
并不是她当真放不下客栈,而是到了这个时候,根本逃不了。不管昨夜究竟是什么阁的人,明显已经盯准了自己。
这种时候同玄三轻易离开,反是将自己暴露在追杀下。若引得对方倾巢,玄三一人还好,加上自己这个拖油瓶,非得命丧深山老林。
倒不如紧抱着严小六和雍元的大腿,安稳在客栈里呆着,做一副长久模样。料想这两位大佛至少实力强劲,不至于白让人攻击。
许关关皱了皱鼻子:“三娘,富贵险中求,这可是李叔同咱们说的哩!”
玄三敲了许关关一个暴栗:“这话是这么说的?究竟是让你求富贵还是求险?”
许关关只红着脸一番告饶,玄三项间隐约一抹红绳,让她突然想起另一幕情景。
当年玄三娘初醒时紧闭口舌,不同任何人言语,每天只狠攥了项间红绳,战战兢兢窝在床尾。
许关关每日拿着滋补饭食陪她闲聊,从夫子的软言细语讲到爹爹的暴脾气,从娘亲的潇洒意气讲到柴犬的呆举动,讲得口干舌燥眼冒金星,却得不到对面一点回应。
单口相声讲了近两个月,开心的难过的,欢喜的忧伤的。
那天许关关换了一身玄色短衫,哽咽着同她讲爹爹的恩师严爷爷去世的消息,玄三猛然松开手掌站起来,把她惊了一惊。
那姑娘站在逆光的窗前,头顶一枚利索马尾,项间一段扯到变形的歪扭红绳,两枚血裂冰珠摇摇欲坠。
她一把扯下红绳,哑着嗓子:“玄,我姓玄。”
太久没有开口,那声音好像木工师傅的锯子嘶哑,许关关却听得分明。
沉重的悲伤压在小小姑娘的肩头,彼时年幼的关关忍不住轻环住她,学着娘亲安慰自己的模样生疏轻抚着怀中人的后背。
良久,一声小兽的悲号长吼出来,红绳带着两枚冰珠叮咣滚到了床脚。
自此,许关关再没在玄三那儿见过那毫无章法的胡乱红绳。
掂量着天色,暗琢磨着回了客栈,山海果然已经欣然坐在大堂,身旁却跟着一抹劲装身影。待他回头,许关关脚下一空,差点被门槛绊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