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楚熹睡得并不太好,匆忙来到长安这个陌生的地方,接连几日马不停蹄的查案,自己还因为一时疏忽被琴儿的怨气所伤,这段时日可以说是过的混乱又繁忙。
只记得自己大概还是做了不少的梦,不过被轻风叫起来的时候,就忽然完全忘记自己梦了什么,只觉得浑身酸痛,很是难受——轻风正是前日帮她换衣服的侍女,现在被李陵川拨来照顾楚熹起居。
“娘子,娘子,醒一醒了。”轻风拍拍她的肩膀。
“……什么时辰了?”楚熹还没完全回过神,有些迷迷瞪瞪的。
“已经过了午时了。”
“什么?这么晚了?”楚熹惊得一下坐了起来,平时在道观的时候要做早课,所以一向起的很早,没想到一到长安,自己居然也染上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坏习惯。
“今天清早郡王来过了,见娘子还未起,说是你前日里受了伤,近几天定是没歇息好,叫我不要喊你呢,”轻风帮她挂起床前的幔帐,语气略带埋怨,“只是郡王一片好心,偏有人不识趣,郡王还未出门就巴巴的求来,指名要见娘子你呢。”
“啊?那怎么没叫我起来啊?”楚熹惊诧。
“郡王说让他还要去办案,没办法陪客人,他们愿意等就等着好了,只是吩咐我,若是娘子过午还没醒,就叫你起来用膳。”轻风一边说着一边将衣物递给楚熹。
楚熹穿着衣服,心想,这个时间指名要找自己的,定是杜启明了吧,只是他比自己预期的来的还早些。
在轻风的强烈要求下,楚熹吃了午饭再到厅里时,见座上果然坐着杜启明,以及一个没见过的贵妇。
记得此次出门前,师父曾经嘱咐过自己——长安城是天子城池,多王宫贵胄,切记要谨言慎行,小心行事。想到李陵川虽然初见时虽然小小捉弄了她一番,之后一直是礼遇有加,至于李端行,对人更是亲善,一点皇子的架子都没有,所以并没有觉得长安的贵人有多难相处。
可是若是之前就见过这位贵妇,自己一定觉得师父说的话大有道理吧?
如同长安大部分贵人女子一样,她衣着华丽,头发梳成现在长安最流行的回鹘髻样式,上面簪着金步摇,妆容也很精致,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出门太匆忙,左右两边的眉毛画的不太对称,她坐在椅子上,面上写满了骄矜和不耐。
“你就是永宁居士?”那贵妇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楚熹身上的道士装扮开口问道,语气和神情是如出一辙的傲气。
“正是。”楚熹对她拱手行礼,“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我乃陈国公之妻,你可以叫我韩夫人。”韩夫人并不耐烦和楚熹寒暄,单刀直入的说道,“这是小儿杜启明,昨日你曾到访我陈国公府上吧?你回去之后,我儿就噩梦连连,又听到怪声,此事与你有何干系?”
想不到这韩夫人竟然是来兴师问罪的,楚熹看向杜启明,他的脸色比昨天还要差,眼下的青黑更加重了,神情也愈发颓丧。
不过楚熹并不正面回答,只问道:“那高人没有再给令郎一个新的符吗?”
韩夫人有些气恼,面色泛红:“之前求到那符之后,我儿一直睡得很好,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虽然那符篆失效的确是自己做了手脚,不过杜启明见鬼完全是他自作孽,只是这韩夫人未免太不讲理,话都没说几句居然就把帐算她头上了,楚熹摇摇头,叹息道:“夫人,我昨天已经说了,令郎这样久睡不醒并非祥兆,那夜半敲门的声响也从来没有停过,只是——他睡得太死,没听见罢了。”
杜启明听到“敲门”两个字,原本表情呆滞的面庞一下变得惊恐,他瑟缩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发抖,但不发一言。
韩夫人看到儿子的行状很是心疼,怒道:“我看此事定和你有关联。”
那小娘子年纪轻轻,看起来并没有半点高人风范,自家国公说她是长乐郡王请来的,必有一定的本事,只是韩夫人久居高位,拉下脸请这个小道姑帮忙她又做不到,于是她竟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楚熹的手腕,厉声道:“你和我回国公府,不把我儿的事情解决了,你休想待在这长安城。”
轻风刚才就一直看着韩夫人飞扬跋扈的样子,她小小一个侍女,不太好得罪国公夫人,只是此刻见她居然动上手了,连忙把楚熹护在身后,想要拉开韩夫人。可是没想到韩夫人的手握得如同铁箍一样紧,看来是铁了心要带小娘子回陈国公府。
楚熹亦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韩夫人的动作,想不到杜启明这么懦弱的性子,他的母亲居然如此雷厉风行。如果她不反抗,今天免不了被拉去国公府,若是反抗,韩夫人一介弱质女流,自己自小习武,想要挣脱开是很容易的,不过动作间免不了伤到她,师父说得对,长安的贵人自己可得罪不起……
就在楚熹苦恼间,一个清冷如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及时解决了她的两难:“永宁居士是我请来帮助解决近日里长安城发生的一件奇案的。韩夫人,若是你要请她去国公府,可要先和我打声招呼才行。”
原来竟是李陵川,他穿着绯色的官服,显然是刚从衙门里回来的样子。
韩夫人见主人归家,知道今天定是不能强拉楚熹走了,于是向李陵川行了个礼:“郡王,非我唐突,实在是事关小儿,因此有些有心急了。”
“夫人爱子心切,我自然是能理解的。”李陵川低下头轻抚衣袖,虽然说着宽慰韩夫人的话,但声线却和表情一般微冷,“近日长安城发生的这个案件,和令郎有不小的关联,只不过看在陈国公与夫人面上,没有派人到府上传唤令郎,只是越是调查越是发现令郎与此案的牵扯颇深……”
李陵川顿住话头,但背后的意思却不言而喻,韩夫人听罢神色微变,声音凄切,仿佛刚才那个嚣张的女子并不是她一样:“郡王,我以性命担保,我儿从小乖巧懂事,定不会和杀人害命的案子挂上关系的……”
可惜李陵川并没有被她的话打动,他接过轻风端来的茶,喝了一口,慢条斯理的说道:“非我不通情理,只是金吾卫办案,向来只讲求证据。夫人,今天还是先把令郎带回去吧,待想通了再来寻永宁居士。不过莫让我们等得太久了,毕竟事关人命,到时候让都尉们上门请令郎难免伤了和气,陈国公面子上也不好看。”
韩夫人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再看自己的儿子,还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只能匆匆告罪,带着杜启明归家去了。
“怎么样?”李陵川看着楚熹露出的一截皓腕上明显的几个手指印子,蹙眉问道。
楚熹以为李陵川是问对琴儿所变妖物事情的进展,答道:“我昨天睡前仔细想了想,那丝弦本来是勒不死人的,可是琴儿用琴弦上吊居然能把脖子都勒断,这件事情实在有些不符合常理。”
虽然楚熹误解了他的意思,不过细想楚熹明显是有些功夫傍身的,想来那韩夫人也伤不了她分毫,只是楚熹的皮肤太白,那印子才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随即释然,顺着她的话说道:“你是说她变妖这事有蹊跷?”
话音未落,李端行的声音插了进来:“城里都发生妖物杀人的事件了,本来就已经很奇怪了好不好,还能怎么符合常理啊?”
李端行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轻风接过他手中的食盒,虽然并没有有人问起他今天怎么不像前几日一样清早就来郡王府报道,但小郎君依旧苦着脸开始抱怨:“昨天晚上可太惨了,我回去的时候被阿兄抓到了,还非要考校我的最近的功课。这几天我一直跟着你们,哪有念什么书,结果绞尽脑汁回答还是错了三处,当时阿兄的脸色就非常难看了。好在我机灵,说这几天在和你一同查案,并不是出去玩了,阿兄才放过了我,只说虽然我没有耽于玩乐,但是课业还是不能落下,罚我将错处抄了三百遍,还不许宫人帮我……我抄了一整夜,早上就不小心睡过头了……”
作为圣人和皇后的幼子,李端行从小备受宠爱,又因为无需继承大统,圣人也并不太管束他。只是他的长兄李暄睿,看不惯他随意懒散的样子,时常要查他功课,因此李端行对圣人不怕,反而对太子又敬又畏。
“看来殿下罚的不够重,你还有心思再来我这。”李陵川一笑,又对楚熹说道:“你接着说。”
“所谓天道循环,此消彼长。通常来说,妖物并不会出没在像长安城这样的地方,只因为长安人口众多,人一旦多了,人气就重,它们修炼所需要的灵气妖气就会弱,所以妖物多半只会待在山野或人烟稀少的地方。不论是人还是妖物,修行都是一个漫长艰苦的过程,可是琴儿死了不过半月,就已经变成能吞食魂魄的大妖怪,实属罕见。”楚熹缓缓说道,“杜启明手上的符篆也非常奇怪,那并不能消解怨气的符,相反的,是隔离怨气,久而久之怨气就会聚集起来。”
“这么说,给他符篆的人和琴儿之死可能大有关联。”看来还需要在杜启明那边费一番功夫才行。
“没错。”楚熹认同的点点头,又问“郡王今天早早就出去了,是不是已经找到了琴儿的尸体?”
“正是如此,”昨夜廖俊泽带着同僚去乱葬岗翻找了一夜,今天天一亮就来向他汇报了,“只是只有身体,头并没有找到,让庞团儿去认了,看衣饰的确是琴儿。”
楚熹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既然琴儿已经变成妖物,那并没有招魂问话的必要了,想来也招不出什么来。”
琴儿已经死了半月有余,今天发现的时候,除了没有头,尸体似乎被野狗啃噬过,残缺不堪,而且已经腐败得相当厉害,虫蚁自伤口爬进爬出,十分可怕,有几个年轻都尉看到,甚至都吐了出来,如非必要,李陵川也并不想让楚熹和李端行看到那具尸体,于是他说道:“只可惜庞团儿把琴儿的古琴和那上吊用的琴弦全都烧了,不然也许还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说话间,轻风端着一方木案过来了,李端行见到,有些得意的说:“我今天路过一壶春,刚好看到新出炉的樱桃毕罗,于是买了一些。这樱桃毕罗可不好买,一壶春一日也不过做三十个而已,我运气好,买到最后几个。”
那小小的樱桃毕罗装在一个玉碟之上,外皮微透,内里的樱桃馅不知怎么处理的,依然鲜妍,看起来十分怡人。美食当前,再谈论尸体显然大煞风景,于是三人闭口不言,专心吃起毕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