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万宝阁作为长安数一数二的珠宝行,并不像一般的店铺那样将大门对着街道大开,随意招揽生意。把店铺藏在一条小巷里,这是他们在暗示自己的矜持和特别——如果不是珠宝行家或者贵人子弟,是不会知道这曲径通幽处的小小店铺的。
领路的侍女长相普通,但是姿态优雅,态度恭谦——这是必然的,以免让来的贵女贵妇们有被夺去光辉的不快之感。夹道两旁种的是不知名的小花,随风摇曳,颇有几分雅趣。
侍女把客人带到,礼貌的微微一笑就退下了,店里的伙计见四位客人进门,为首的一位贵气郎君显然是常客,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态度不卑不亢,轻声道:“许久不见五皇子了,请移步楼上,我家掌柜一会便到。”
楼上被格出了小小几个雅间,以避免贵客们互相看到,一来不会因为看中同一个款式引起尴尬,二来避免陪同来的郎君冲撞到不认识的娘子。
掌柜将首饰放在一个黑色的木质漆盘中,安静立在一边,他无需开口推销,只是细细观察贵客们的表情,特很容易能分辨出她们是否感兴趣,需要他介绍一番。
林清吟拿起一只金簪在手中转转,在楚熹耳边轻声说道:“这簪子的做工不错。上次我阿爹,不知道被哪个奸商骗了给我买了个簪子,人家从正面看它是凤凰,从背面看,还以为我戴了一只野鸡呢,一看就是偷工减料,真是气死我了。”
楚熹被她这种说法逗得一笑,林清吟放下手中那支金簪,它得到的评价也不过是一句“做工不错”,看来距离符合这位大小姐的心意还差得远了些。
不过她很快又找到了目标,一支红色的珊瑚钗,金片雕琢的繁复脉络组成叶片,叶片层层簇拥处垂下珊瑚珠缀成的流苏,华丽又雅致,让她爱不释手。
就连楚熹也被木案里的另外两只簪子吸引住了目光。那是两支玉簪,玉质通透,洁白无瑕,只是在簪子顶上,一支的玉色略带些绯色,一支则是黄色,雕这两支簪的工匠很有些巧思,将红色部分雕成祥云状。至于黄色那支,被雕成一只仙鹤,黄色部分则是仙鹤的嘴,虽然端庄但是又透露出几分俏皮。
作为道门中人,楚熹一向没什么物欲,头发嘛,在来长安之前也是和师父师兄一样,只是用木簪挽起来。想到师父,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和教导之恩,自己从来未曾回报过,这支祥云簪,花纹和师父现在用的类似,正好可以当礼物送给他。仙鹤簪也可爱的紧,只是不知道自己的钱够不够买。至于师兄,他一向不修边幅,什么饰品买给他都是暴殄天物,倒是可以去买几壶西市腔给他喝,毕竟他嗜酒如命……
林清吟看着她手里的簪子,也夸奖道:“这两支都好看。”
只可惜她生的太过艳丽,当然内心里也喜好这些又艳又美的装饰,所以对素净的白玉簪,自然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倒是楚熹,长得清丽,这两支簪子正好和她相配,样式也符合她道家人的身份。
下定了决心,楚熹向掌柜的问道:“这两支簪子多少钱?”
掌柜先夸奖了一番楚熹眼光好,又说了一段这两个簪子的玉质如何如何好,做的工匠手艺多么多么巧,然后比了个数给楚熹。
楚熹内心不由咋舌,果然和她预想中一样贵,两个她是买不起了。不过一支嘛,倾尽全部积蓄勉强可以买下,反正自己平时也没别的地花钱了,她恋恋不舍的把仙鹤簪子放下,拿起祥云簪道:“那我就要这一支。”
李端行见状忙道:“别呀,既然喜欢干嘛不都买了?”
这个天子骄子,是不会理解平民百姓为钱所苦的心理的吧?楚熹也不解释,虽然有些言不由衷,笑得倒是很满意:“不用啦,我买这支是送给师父的。”
说罢,她把手中的簪子递给掌柜,让他帮忙包起来。
林清吟还在两副款式一样,但是上头镶嵌宝石颜色不同的耳坠中纠结,楚熹已经结束了挑选,她就站起来,将战场留给林清吟。
楚熹走至一旁,见李陵川正闲闲的倚在窗边,郎君碧色的眼睛比任何珠宝还要璀璨,只是他目光沉沉,正在思索昨天张昌昊带来的那个案件。
昨天虽然发现了伤口有墨汁流出,但是对整个案情并没有太大帮助,反而为鬼神所为整个说法更添一份助力,但是无论如何,楚熹也没有看出这个两个人的死和妖物鬼怪有什么关联,最后也只能无功而返。
见楚熹已经站起来,李陵川停下思考,问道:“已经选完了?”
楚熹正要回答,突然被楼下的一个身影吸引住的目光,她抓住李陵川的手臂示意他向下看。
“什么?”不远处的大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楚熹的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那个书生,就是上次我遇到那个。”
眼见那书生又要走出视线范围外,楚熹有些焦急,见万宝阁楼下的小巷没人经过,也能通往书生的方向,于是管不了许多了,居然从二楼纵身一跃,只见她身子轻盈,如同一只仙鹤那样足尖点地,稳稳落了下去。
李陵川见状,回头嘱咐了一句李端行:“送清吟回去。”
跟着也纵身跳了下去。
只余下李端行和林清吟呆愣在原地,还有被吓得目瞪口呆的掌柜,手里举着簪子弱弱道:“小娘子的簪子还没拿……”
李端行看一眼掌柜,指了指林清吟已经挑好放在一边的簪子手镯道:“这个还有这些,都包起来,送到长乐郡王府吧。”
**
西市街头一如既往的热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书生走的并不算快,楚熹和李陵川都有些功夫,自然很容易就能追上他。
七拐八绕的,不知不觉间,两人跟着书生已经走出了闹市区。
这里不是贵族如云的盛业坊,亦不是歌舞升平的平康坊,显而易见的,是长安的灰色地带。房屋低矮,墙壁大多使用普通青砖堆砌,再在上面糊上黄泥,屋顶上盖着便宜且最常见的黑色瓦片,似乎和繁荣的长安格格不入,却是那样合适的和远处的城墙融为一体。
为了避免被发现,到了这里之后楚熹和李陵川就跟的远远的,只大约能看到书生还在前面走着。所幸需要养家糊口的劳动人民是不会在大白天还在外面闲晃的,是以街道里几乎没什么人,这样这两个从长相到穿着打扮无一不显眼的人,才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走着走着,就眼见书生推开一个略有些破败小院的门,楚熹和李陵川连忙停下脚步,侧身躲到一边,却见那书生根本没有回头,只是手一挥,随时碰上院门,那门用力装上门框,发出吱的一声尖叫,又反弹了回去一点,仍旧留了条小小的缝,可是也并没有人再出来把它关好。
等了片刻,院子里还是一副静悄悄的样子,看样子书生已经回到房里,暂时不会出来了。
李陵川看一眼楚熹,正想问她要不要再走近些看看,却看到楚熹皱着眉头,轻轻“咦”了一声,于是转口问道:“有什么发现了吗?”
楚熹眸子里仍旧是浓浓的困惑,朱唇轻启道:“刚刚我开天眼看了一下,他身上的黑气已经不见了。”
李陵川也作思考状:“你之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吗?会不会是那件祸事已经发生,或者被他躲过去,祸事消弭了?”
楚熹仔细回想了一番,很肯定的说道:“他身上的黑气之前那么重,应该小则缺胳膊少腿大则性命不保,可是他看起来并没有事。师父说,一个人的运势乃天命,非寻常能改,如果真的被他躲过祸事,除非有高人出手干预。”
“那有没有可能祸事是发生在他家人身上,所以本人看起来没有异常?”李陵川想到另一种可能,又问道。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楚熹略一点头,“保险起见,我们走近看看?”
两人悄悄靠近那院子,见院门没有关紧,楚熹忍不住稍稍将门更推开了一些,就在他们准备向内望的时候,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突然自两人背后响起。
“二……二位……你们找谁?”
楚熹连忙回头,却看见一个小小的少女满脸困惑的站在他们身后,看上去最多十二三岁,手里提着这篮子,里面装着瓜果蔬菜之类的东西,大概是刚买外菜回来。
“小眉,你回来了?”书生的声音也从院内传来。
那书生手扶着主屋的门,看到除了小眉还有还有另外两个人,门开了一半就顿住了。院门口的一男一女衣着华贵,娘子非常貌美,但是那个郎君更是显眼,他面容英俊但是眉目极深,仔细看来眼睛似乎看起来并不是黑色,有几分胡人的样子,但是头发又是和汉人一般的浓黑色,不管怎么,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甚至于这条街上也不应该,他的神色立刻变得有些警惕,转而问像两人:“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
楚熹抬起袖子微微遮住脸,这是没带锥帽的或者团扇的长安贵女见到陌生男子常用的动作,以表示自己的矜持。她当然没有这么讲究,用袖子遮脸不过是为了掩饰,实际上他又悄悄开了天眼,细细观察那书生,以防刚才是自己看错了。
这书生看上去有些年纪了,至少并非少年,面目苍白,眼下有些青黑,不过也没有被什么怪东西纠缠的样子,想来是只是常年不劳作,又天天挑灯夜读,所以看上去有些憔悴,可的确身上一丝黑气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