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楚熹思忖间,李陵川不慌不忙的拱手像书生行了个平辈只见的礼,开口问道:“请问,你是不是曾给一家叫博文斋的书肆抄过书?”
书生面上戒备的神色变得有些惊疑不定,但依旧如实回答了:“没错,是我抄的那些书有问题吗?”
“兄台误会了,”李陵川微微一笑,态度亲和:“某姓楚,在家中排行第三,你可以叫我楚三郎。这次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可否帮忙单独抄一本书呢?”
书生的神色稍微放缓,有些讶异的看着二人:“抄书?”
未等他想通,站在他们身后的小眉一跃而起,上前推了推那书生说道:“郎君你愣着干嘛,有钱赚了。”
说罢又回过头,热情的冲着李陵川说道:“可以的,我家郎君抄的书又快又好!”
主屋是书生的卧室兼书房,楚熹不方便进去,所幸李陵川跟在书生后面进门,刻意没有将门关上,所幸房间不大,所以站在门口也可以一览无余,楚熹很容易就能观察到屋内的情况。
但在观察房间之前,楚熹却还是被房间内的李陵川吸引了目光,实在是因他和平时楚熹所见的样子大相径庭。犹记得第一次见他时,对方是有些倨傲又坏心眼的长安贵人,之后一起办案的时候又是认真负责的金吾卫郎君,看是现在,他的对书生的态度亲近且随意仿佛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备受宠爱所以毫无心机的商人之子,楚熹实在是看不透,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李陵川。
在李陵川编造的故事中,他现在是名为楚三郎(不知道为什么还借用了自己的姓氏)的商人之子,看上去坦诚又没有心机,几句话间已经透露给书生自己的身世了——母亲是一位胡姬,自己的绿色眼睛正是遗传自那位能歌善舞所以深受宠爱的母亲。而楚熹则是正妻所生之女,是楚三郎异母的妹妹,前段时间在闺中密友处借到一本手抄话本,觉得上面的字颇有大家之风,正巧喜爱道教母亲下个月生辰,就想绣一个经书屏风送给母亲,是以想到了书生的一笔好字,想让他帮忙抄一本《道德经》。
几句夸奖,那书生被哄得晕晕乎乎的,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书生很快接受了两人的身份,甚至邀请李陵川到内室坐坐,自己好拿以前的作品给他验看,好不容易才想起自我介绍,他叫苏英奕,今年三十有二,并非长安人士,不过也在长安住了七八年了,只因老家发了大水,父母都在水灾中故去,所以来长安投奔亲戚了。
苏英奕拿出一本自己以前所抄的书,递给李陵川,让他看自己所写的字。
李陵川慢做出一副认真观看的样子,实际上是给足楚熹时间观察这间屋子,他慢慢翻动书页,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苏郎君一人住在此地吗,你在长安的亲戚呢?”
苏英奕不疑有他,指指在门外和楚熹站在一起的小眉,叹息道:“小眉就是长安亲戚家的女儿,我来时,她的父母已经离世多年了,只留小眉和她姊姊相依为命。她的姊姊叫曼娘,一个弱女子还要养活一个孩子,太过操劳,我来长安时就已经累得得了重病,不久之后也撒手人寰,只把这可怜孩子留在这里,现在是我在照顾她。”
李陵川看着那手抄本上的字赞叹道:“的确如舍妹所说,郎君的字很有大家之风。如此好字,想来郎君一定是个学富五车文采风流之人,怎么?难道郎君没有去考科举吗?”
苏英奕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无奈,叹息道:“三郎莫要笑话我,我是年年参加科举,可是未有半点功名,也许我真的没有这个才华。”
李陵川是思绪飘开去,正在思忖楚熹是不是已经看出点什么了,随口接到:“怎么会,苏郎君才气过人,总有一日会高中的。”
本以为苏英奕还会谦虚一下,没想到他并不说话,只是以一副遇到知己一样感激的目光看着李陵川,看来居然是对自己的才华颇为自得的样子。
楚熹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李陵川以及他和苏英奕的闲话,开了天眼细细观察期书生的卧房来。
房内的一边是一张供一人睡的小床,另一边正中间有一张书桌,侧边立着三个书架,上面满满当当堆着书。书桌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张山水画,楚熹不懂丹青之道,不过猜想按照苏英奕的条件,估计也不是什么名家手笔,大概是他自己画的。整个房间简单而整洁,并且非常普通,看不出一丝不寻常。
楚熹望向已经走开去做饭的小眉,也是一个寻常孩子,看起来活蹦乱跳,身体健康,并没有受什么伤或者得病的样子,看来苏英奕的黑气也并没有应验在身边人身上。
真奇怪,难道这黑气真的可以莫名其妙自己消失?还是说是自己学艺不精,漏了什么东西?
楚熹走向小眉,冲她友好的笑了笑问道:“你叫小眉是吗?”
方才初见两个人,小眉看上去有些羞怯,不过现在再看来,却是个活泼孩子,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手脚很利落,正生了火准备烧一壶开水。
小眉很是爽朗的也回报一个笑容,她的目光流连在楚熹光洁的额头和发间的珠钗上,不禁夸奖道:“是的。姊姊,你长得真好看,衣服和首饰也都好看。”
“家里的饭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小眉骄傲的挺起胸膛,有些得意的说:“姊姊你别看我年纪小,家里烧水、做饭、打扫都是我一个人负责的。而且郎君教我习过字,我还能帮隔壁王大娘算账赚些钱呢。不过我家郎君说了,等他考取了功名,买大房子,也找一个小丫鬟供我使唤,以后再也不用做这些粗活。”
楚熹想到书肆老板说苏英奕文采平常,考科举多年都没有什么大进展,想来短时间内小眉的野望大概是不能成的了,不过她也并没有扫她的兴,只是附和道:“那我可要祝你家郎君早日高中了。”
小眉笑得眉眼弯弯:“借姊姊吉言。”
楚熹暗叹一口气,看来不论苏英奕还是小眉看起来都是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那边李陵川和苏英奕的谈话也差不多快结束了。正打算开口,“郡”字还没脱口而出,她突然意识到现在李陵川是装作他随口胡诌并不存在的楚三郎,于是改口道:“三哥,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听到这声“三哥”,李陵川一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好啊,我们回家去。”
苏英奕从门内出来,很是客气的想要送李陵川一程,李陵川摆摆手道:“苏郎君不必这相送,我们自行回去便可。”
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拿出一些钱,奉在苏英奕手上:“这是定金,不知苏郎君需要几天可以抄完?”
苏英奕略一思忖道:“抄书很快,只是既然令妹是要拿去绣屏风,那便要字迹工整,不能有错漏,保险起见,三郎可以五日之后来取。”
李陵川颔首道:“那便依郎君所言,五日之后我会遣人来取并付剩下的钱。”
楚熹和李陵川并肩而去,已经走出一些距离了,还能听到小眉欢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仿若黄鹂一般清脆:“郎君,他们真大方,这些钱够我们用好一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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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楚熹的表情,李陵川不用问都知道她并没有什么发现,两人慢慢走回万宝阁门口,见车夫依旧等在那里,不过不见李端行和林清吟,想来是以及回去了。
楚熹这才惊觉道:“啊呀,我的簪子忘了拿了,还有五皇子和清吟,把他们忘在店里了……”
“不用担心,我追上来之前已经嘱咐过慎惟,他会先带清吟回去。”李陵川不以为意的笑笑,“至于簪子,万宝阁的人明天应该会送到郡王府。”
楚熹闻言放下心来。今日李陵川没有骑马,两人均坐在马车中,所幸郡王府的马车十分宽敞,就算李陵川手长脚长,马车的空间还是很宽敞,坐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只是楚熹也无心再看车外的风景,只是垂眸认真思索着方才的事情。
“既然黑气已经消失,是不是表示苏英奕已经不会有事了?”李陵川问道。
楚熹点点头:“理论上来说的确是这样。”
“你真的要让苏英奕抄书啊?”楚熹有些好奇的看着李陵川。
李陵川用手轻扣窗扉,毫不在意的回答道:“那苏郎君本来不就是靠抄书营生的吗?况且我们给了钱,算不得麻烦他吧。”
他碧色的眼眸转回来,认真看一眼楚熹道:“而且你其实还是觉得奇怪对不对,保险起见,我们五天后再来看看,若那时候还是没有黑气,是不是大约苏英奕就没事了?”
楚熹被猜中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件事本来由于李端行的一时兴起让楚熹有所发现,只是这点发现没有由来,如今想来,楚熹甚至都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也说不准,接着追查下去,居然连结果都是这么不了了之,的确很让自己在意。如果让师兄知道了,一定会笑自己多管闲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