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月上树梢时分,阿媛还在练剑,一招“落英缤纷”怎么也练不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练。
“阿媛。先歇了,明日再练。”
那人倒也不执着了,一声不吭,低头回了屋,上了石床,扯过裘衣蒙头就睡。
楚晔见状,倒有些措手不及了,想了想,才呐呐地搭讪道:“潭水太烫,地上又太冷,只一张床,你全占了,今夜让我如何睡?昨已一夜没睡了。”
那人全无动静。站了一会儿,楚晔伸手去扯盖在头上的裘衣,“怎么了?”扯开才见阿圆满脸泪水,急道:“受伤了?”
“呜呜呜,要是练不成怎么办?”
“就为这个?”楚晔诧异,这有什么好哭的。
“若是练不成,一直被困在这儿怎么办?”
若真被困在这儿,不得出去,楚晔看了看阿媛,心道其实也还好,嘴上却说:“怎么会,一定能出去的。”
“呜呜呜,我想回家了,想先生了,我偷跑出来这么多天,他一定气坏了。”阿媛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楚晔愣愣地看着她,半天,才生硬的道:“也许要不了几天便能出去了。”
阿媛嚎了半天也累了,擦擦眼泪,问:“真的。”
从来不屑说慌的楚晔,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道了声:“真的。”
见她眼睛红肿,细小泪珠要掉未掉地挂在乌黑的长睫上,心念一动,拿出那株并蒂蓝雪莲,一分为二,将一朵递给她道:“给。”
那人接过一看,顿时笑逐颜开,一张糊满眼泪的笑脸,看得人心慌意乱。
“谢谢,晔哥哥。”阿媛着抽出揽月,寒光一闪,石床上出现一道划痕,将床一分为二,为表诚意,向里挪了挪,慷慨地道:“分你一半。”
听闻此言,楚晔毫不客气地往床上一躺。
“咚咚咚”阿媛曲起手指对着中间的边界线,将床叩得直响,“哎哎,这好比玉峰山,那边是楚,这头是我大业,你若过界……”,说着作了一记威胁的刀手,瞪了他一眼。
楚晔瞧得清楚,原本挂在睫上的小泪滴,就这么被一晃,晃了下来,移开目光,望向房顶。
“你是业国人?”
“嗯,我家在翠微湖,晔哥哥家在哪儿?”
“楚国,凌风阁。阿媛家中还有何人?”
“外祖父和先生。”
讶然,有些心疼,“他们待你可好?”
“自然是好的。”
是啊,楚晔觉得有些多虑了,只有自小被细心呵护着的人,才能养成那么明媚娇纵的性子。转头看向身侧的人,见她正望着自己,目光如泉水般清澈。
“有爹娘的感觉如何?和有外祖父、先生一般么?”阿媛终于问出了自小便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楚晔想到了聂凌风,师父虽待他如亲,但终究是不一样的。想说,不一样的。但又生生忍住,别开眼,看着屋顶道:“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喔,这样啊,那可真不错。”
楚晔不想再继续这样的话题,且自己这方面的经验也少得可怜,随口转了话题,“前几日在街上遇到的男子,你可认得?”
“那是我先生的大兄长。”
宛如炸雷。
“你先生多大了?”脱口而出。
“你问我先生的生辰八字做甚?”阿媛瞬间警觉。
楚晔捂脸不答。
“我先生惊才绝学,更难得是长得一副好皮囊,比……比……”阿媛想了想才得意地道,“比那燕卿容强上百倍。”
“我师父亦是博学多才之人,五年前走的时候,已年逾六十了……”
姑娘撑起了半个身子,借着炉火细细打量身侧的人一番后,红着脸,低声道:“我先生只比你略大些。”说着,转身朝墙躺下。
感觉到那灼热的目光消失,楚晔松了口气,拿开捂脸的手,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姑娘的背影,幽声道:“你在想要我的生辰八字?”
“没有。”姑娘转过身来,一张小脸涨得绯红,“你冤枉人。”
“你刚才不也在冤枉我么。”楚晔依旧看着屋顶。
“晔哥哥……”
楚晔只觉得心尖一颤,脑袋一片混沌,小姑娘接下来道歉的话也没听清,双眼盯着屋梁,一根根地数起来,来来回回数数了数遍也没数明白。
等回过神来,身边的姑娘已蜷着裘衣缩着身子睡着了。
真漂亮啊,眉眼口鼻,无一不恰到好处,无一不称他心。情不自禁地朝她脸颊伸出手掌,未及落下,姑娘像怕冷的小奶狗般地蹭了蹭,掌间温凉嫩滑。
掀起盖在身上的黑裘,朝她直直地张开手臂,姑娘感觉到热源,果真,一下一下地挪了过来。楚晔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过“玉峰山”,一头埋进自已怀里,收回手臂虚虚地搂着她,黑裘严严实实地盖在两人身上。听着怀里的人清浅呼吸声,已经二天一夜未睡的楚晔,渐渐地睡意上头,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在谷中,短短四天时间阿媛与楚晔便把剑法会了个七七八八,两人都讶异于对方的聪慧。楚晔更是学武奇才,自己会了后,便指点阿媛,一教一学,相互切搓,倒也其乐融融起来。一同练剑、烤鱼、采果子,闲暇时两人还会聊聊彼此的趣事。
夜晚,日月谷气温骤降,木屋升起袅袅炊烟。灶里升起火,灶上炖着鱼汤,隔着窗户,微微火光照映出屋内一双人影。
阿媛坐在桌边,看看着桌上的宝剑揽月,又看看冰盒里的蓝雪莲。又想起剑法快学成了,明日或后日便能出谷,于是眉眼弯弯,颇有些意得志满。
楚晔掀开锅,鱼汤炖得浓稠,浓香扑鼻,回首看到坐在桌边娇俏的小姑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边想边傻乎乎地笑。一颗心宛若泡在温水里,暖洋洋的。
深夜,楚晔辗转难眠。身边的姑娘早已入睡,许是觉得冷了,像前几日一样,越过她自己画的“玉峰山”,不知羞地往他这边蹭。
“唉”,叹了口气,刚想要把人搂进怀里。那姑娘在睡梦中呢喃一句:“先生,我好像又闯祸了。”楚晔听了个清楚,手顿了顿,把姑娘往边上推一推,又一把抓过原本好好盖在姑娘身上的黑裘,把它盖在自己身上。
姑娘蜷了蜷身子,缩在一边,仍旧无知无觉地酣睡。
没多久,楚晔伸手摸摸姑娘的手,嗯,有些凉,要是风寒了怎么办?影响剑练怎么办?练不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这得耽搁自己多少事啊。
想到这一层,便又把裘衣替她严严实实盖好。再想了想,才轻轻地把人搂在怀里,不多久便睡去了。
第二天,阿媛起床时,像往常一样身上盖着黑裘,床另一边的楚晔,早已不见踪影。
推开门,便见楚晔在潭边练剑,如行云流水,又如游龙穿梭。
在蒙蒙薄雾中,借着晨曦,她似乎能把他看得清清楚楚,棱角分明的脸庞,浓眉向上微扬,眼神深邃锐利,鼻梁高挺,宽肩窄腰,身姿修长。
阿媛觉得自己心跳得东一下西一下地乱了节奏,不敢再看,慌忙转身回屋关上门。
楚晔看到她开门又关门,心里莫名有些着急,有些担心,快步走到门前,却不知为什么手迂千金,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这一日,两人都有些心神不宁,少有地沉默寡言,剑法也未成。
入夜,阿媛难得失眠了,辗转反侧。
楚晔睡在一边,离得远远地,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夜深了,阿媛感觉很冷,终抵不住睡意袭来,团着身子迷迷糊糊地缩在靠墙的一头。
黑暗中,有人在叹了口气“唉,天天这样,也不差这一天了。”接着身子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寒意渐消,一颗心终于妥帖了,慢慢地熟睡过去。
楚晔看着怀中的姑娘,心中无比满足,这些天来的欢喜生气,焦躁不安,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原来是这样啊,自己欢喜着怀中酣睡的姑娘。
他觉得,他大约是可以的,从七岁那年他便在江湖了,宫里的事早已与他无关了,十二年来从未回去过,世人甚至不知当年的楚国五皇子还在人世。蓝雪莲可以让凌南献给父皇,以报他生养之恩。
他甚至在想可以把凌风阁全权交给凌东他们,自己可以一直陪着她,且只有他俩一直在一起,看山看水,晨昏日暮,总在一起,她想去哪儿,他都愿意陪着……。
第二日不到午时,阿媛的剑法练成。
两人来到“逐日揽月”岩壁前,提起逐日揽月剑,用剑法最后一招“剑刺长空”刺向岩壁石缝。默契和拍,用力一致,都只浅浅刺入寸许。“轰隆隆”石门大开。
出来了,四目相对,两人良久无言。
楚晔拿出一只通体翠绿的哨子,用红绳穿好,挂在阿媛的脖子上,边挂边道:“这哨子上的花纹是凌风阁标志,看到有这个花纹的地方便是凌风阁的分部,凭着这支玉哨你可以去凌风阁任意一个分部找我。他们看到这个,会告诉你我的行踪,你也可以等在那里,等我去找你。”
难得少言的人如此唠叨,阿媛嘴角弯弯,眼里星星点点都是笑意。
楚晔不由用手刮了下阿媛鼻尖,眼里满是宠溺,口气却颇为严厉地说:“哨子不能随便乱吹,救命的时候才行。到时凌风阁所有弟子都会赶来。”
“晔哥哥,你也会来么?”
“当然……不许乱吹。”本想要警告警告,但看到姑娘盈盈笑脸,便情不自禁地转手去掐人脸蛋。
阿媛被他掐得连连喊疼。这才松手,发现嫩生生的脸蛋上有明显的红痕,有些懊恼,急忙用手去抚。
阿媛被这暧昧的动作羞得满脸通红,转身便要跑。楚晔一把牵住她手,扶着她肩膀慢慢地把人带入怀中。
“阿媛,我会去翠微湖找你。”楚晔如此说。
阿媛摘下挂在腰间的圆形的白玉,双手托着递给楚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