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萧艳虹依然是那个高贵方端的皇后,几日前那个嘶声力竭的人,仿佛从来不存在。
进来时,楚皇卧在榻上,楚晔坐在榻前正在喂他喝水,萧耀轩远远地坐在屏风后的椅子上,看不清神色。
地上是一个套一个的麻袋,一边丢着一盏碎了的琉璃灯,灯约有一人高,玉做的立柄,精美异常。
楚后规规矩矩地给楚辰霄行了礼,便道:“臣妾,今儿熬些养生汤,便特意给皇上送来。”
“有劳了。”
“嗤。”
楚后无视萧耀轩的嘲讽,转身和蔼地对楚晔说:“太子近来可好?上朝才几日本宫便听闻朝堂上下都称赞太子,处事明决,为人更是恭和孝顺。”
“岂敢,都是父皇的教导。”
“你父皇才见你几天啊,可见全是你自个用心。”
“岂敢。朝中还有些事,容儿臣先行告退。”楚晔道。
“去吧。”楚辰霄摆了摆手。
楚后挑挑眉,笑吟吟地道:“太子如今替皇上处理朝政自是忙的,有事便去吧。”
楚晔离开后,楚后递了个眼色给吴嬷嬷,吴嬷嬷立刻给楚辰霄呈上一本册子。
“皇上,这是各家适龄贵女的花名册。太子眼看便要及冠了,还未娶妻,也没有妾室,如此可要让人笑话的。想当年,皇上可是连孩儿都有二个了。”
楚辰霄冷眼看着她,挥了挥手,见太监宫女们纷纷退了个干净,才沉声道:“萧家没有贵女可为太子妃的。”
萧家这一代,众然女儿七八个,但全是庶出。当然除了……
“呵呵呵,皇上忘记了?七弟可是有一个宝贝女儿的。当年可是由皇上亲自赐的婚,臣妾记得后来皇上听闻云瑶有孕,还特意千里迢迢送了好多安胎药给七弟。”
“不行。那孩子现在哪里都不知道。”
“问七弟不就知道了”。
“镇国公在天牢数十年,哪里知道女儿下落。”
“以前不知,不代表现在不知。你说呢,七弟?”
萧耀轩脸如寒霜,不发一语。
“那孩子都还未及笄,太小了。”
“哼,皇家娶妇,从来不都是只要身份够格就行了么?什么容貌品行,自己喜不喜欢都不算什么!更何况区区一个年龄!”楚后看着楚辰霄,一字一字地道:“这道理皇上最是清楚不过了,不是么?”
楚辰霄语窒。
“好。”萧耀轩突然出声。
“呵呵,七弟终于想通了。”楚后见目的达成,朝着楚辰霄盈盈一拜,便告退了。
“老四,你怎么……”
“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么?”萧耀轩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
“可那是你唯一的孩子。”
萧耀轩嘴角一扯,面露嘲色:“三哥,你比谁都希望让萧家消失,又怎么会舍得这样的好机会。”
楚辰霄语塞,叹了口气,道:“那孩子愿意么?”
“那是我的孩子,自然终究会愿意的。”
“你找回来了?”
“嗯。”
“孩子的外祖父愿意让她回来?”
“全都死了。”
“她已经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舍得这么对她。”
“舍不舍得都得这样,这算哪门子的亲人,只有这些人全都死绝了,抹了身份,她才能安全,才能活过得逍遥自在。”
楚后回到自己的寝宫,吴嬷嬷有此不安:“皇后,那可是萧耀轩女儿。”
楚后抚了抚袖子,说:“正是他的女儿才够身份啊,让人无话可说,连皇上也不得不愿意。安儿和昊天都不在了,很多原本依附于萧家的人开始动摇。再出一个皇后,有一个有萧家骨血的皇子,萧家和本宫才能屹立不倒,才能有今后!”
楚后看着窗外,心想:只要萧家不倒,到时候依附于她的会数不胜数。区区一个萧耀轩女儿又能如何,且不论与他亲不亲。丽儿貌美,又聪明可人,到时立为侧妃,早早诞下子嗣,还怕他一个萧耀轩?只可惜丽儿只是大哥的庶女,若是嫡的,哪有什么萧九姑娘!萧耀轩,也要让你宝贝女儿尝尝这深宫寂寥的生活。
想到楚安和楚昊天,楚后不由恨得红了眼,谁也别想活得痛快,都在一口锅里慢慢地煎煎熬……。
早朝上,楚晔坐在龙椅边上太子位上,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下面的恭王。
七十多岁的恭王,叩拜在地,高声道:“太子,臣代表楚氏宗族,叩请太子,娶妻纳妃,尽快诞下皇室子嗣。”
恭王话音刚落,不少大臣就站出来附议,其中不乏萧党。
楚晔藏在袖子的手,紧紧握拳,努力使自己声音平静:“父皇病重,孤暂无意此事。”
“不可呀,太子。”恭王,附首在地,痛声道:“经刺杀一事,皇家子嗣凋零,太子应尽快开枝散叶,以稳朝纲!”
一时间,满朝文武黑压压跪了一地纷纷奏请太子选秀。
楚晔满脸怒色,道:“你们这是要逼孤不孝?都给我起来。”
群臣纷纷起来,只余,恭王附在地上。
“侍卫,恭王累了,送恭王回府休息。”说完,手一挥,“散朝。”阴着脸,抬脚就走。
入夜,楚辰霄叫来楚晔,言明让他娶镇国公萧耀轩之女萧家九姑娘为妻。
如一盆冰水淋头,冻得他一下子无法思考,无法言语,只死死地跪在楚辰霄面前。
昏黄的灯光中,楚辰霄神色不明,幽幽地道:“晔儿,你没得选,跟父皇一样,没得选。其中的道理你明白的,你只是不甘而已,不甘心心爱姑娘从此天各一方,从此爱而不得,从此天地间唯你一人踽踽独行。”
“父皇,她很好,真的很好,她也喜欢我,我们彼此倾心。”
“好,那便纳了她。”
“不要!”楚晔惶恐,他不敢想,那样明媚骄傲的姑娘怎么能遭人如此对待。
“越爱便越舍不得将她拖进来。委屈她。”
“父皇,我只想娶她。”
“娶不了,萧党失了皇子,所以对后位势在必得,要是知道你有心仪的姑娘,天涯海角必定追杀。你觉得她能逃过几次。”
“……”
“业占楚翠微湖以西数千里沃土,不过是三十年多年前的事,楚氏宗室和群臣怎么可能让一个业国的姑娘,当他们的皇后!我也不许。”
楚晔定定地看着楚辰霄:“我可以不要……。”
“住嘴!”楚辰霄打断他的话,厉声道:“你现在是朕唯一的儿子,是皇子是太子,你若不要这个位子,就是死,连带着楚氏宗室都是死!你死不足惜,可到时,战乱四起,多少无辜百姓会流离失所,多少将士会战死,你对得起楚家列祖列宗,当得起这个楚姓?”
良久,楚辰霄才一字一顿地道:“我若是那姑娘,在你与顾随安之间,定,然,嫁,给顾随安。”
宛若一把尖刀直直插入心脏,楚晔心中剧痛。
“顾随安能带给她安稳幸福的生活,你有什么把她拉进深宫?然后看着她一点点枯萎凋零?”楚辰霄混浊的眼睛迸发出一阵狠意:“不若放了她,从此天涯陌路,各自安好。也算做了桩好事。”
楚晔顿时痛不可当。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清楚。
三日后,太子楚晔纳妃,萧家六小姐萧丽、臣相李芮之孙女李轻雪、恭王妃外甥女柳如烟、吏部尚书吴成之女吴昭宛四人同为侧妃,兵部侍郎与户部侍郎之女赵氏,刘氏同为庶妃,还有嫔,庶嫔……
短短几日,太子的东宫一下子塞满了各色美人。
深夜,楚晔坐在上书房内,看着刘顺呈上来东宫妃嫔的花名册,有些茫然,才月余自己仿佛已过完了一生。
凌南来了,现在已升任禁军副指挥。风风火火地带来了一个消息。阿媛来了,现在正在楚都在五里坡等他。
撩起袍子便飞身而出。书房外的护卫和太监只觉得眼前一花,楚晔便已轻点足弓,跃上宫檐,遥遥向宫外奔去。一口气奔到五里坡,远远地便看到,月华如水,清冷的月色中,小姑娘一身白色的罗裙,独自站在树下,一动不动遥遥望着远方。夜色中,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人吹走。
楚晔还是第一次见阿媛女装的模样,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沉静的样子。记忆中的姑娘,总是嬉笑怒骂如此鲜活。他踌躇不前,来时火热的心,渐凉,最后像是浸泡在冰水里,又冰又痛。
阿媛像是有感应般,转头向这边看来。一见到他,一双大眼睛亮了亮,跑过来,拉着楚晔的衣袖,眉眼弯弯,笑着道:“晔哥哥,你来啦。”
月余未见,阿媛轻减了许多,原本圆嘟嘟的脸已显出尖尖下巴,梳了简单的发髻,上面只戴了一支做工精巧的白玉簪。明眸如水,看到他,眼里有藏不住的欢喜。
“晔哥哥,等了许久,刚才真怕你不会来了。晔哥哥,你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叫我?楚都好玩么?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一个又一个问题,每一个让楚晔无从回答。
阿媛没有得到回应,认真看了看楚晔,见他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相见的欢喜。她脸上的笑意减了几分。忐忑地问:“晔哥哥,你会娶我么?”
一句话,单刀直入,将楚晔心脏剖开。他徒劳地张了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媛松开楚晔的袖子,退后一步,像是并没有太多的惊讶,静静地看着他,目色黯淡。
楚晔又痛楚又难堪,阿媛把他最不堪的一面生生晾在这晚月色下。他无法说,他想要留她在身边,可又什么身份都不能给她;或是她等等,等他灭了萧党,休了萧九,再想办法娶她。这样龌龊的心思,这样的话,面对这样清风明月般的阿媛,他怎么开得了口。
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阿媛转身就走,楚晔抬手想拉住她,可手迂千金,怎么也抬不起来。看着她背影渐渐消失,才木然地转身,一步一步往回走。
忽然一只袖子被人从后面紧紧攥住:“晔哥哥,你再想想,我很好,我琴棋书画样样都好,武功也好,还有别人都说,等我……等我……长大些会更好看,晔哥哥,我会很好,真的……真的,你娶我可好?”
楚晔,听不得这样卑微的话,原来比起的自己的难堪,心爱姑娘卑微的话更让自己凌迟得体无完肤。连转身都不敢,然后他听见一个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在说:“家里已为我定了亲,还有几天便要完婚,前些天,我已纳了几房妾氏。”
“叭嗒。”一滴眼泪落在地上,清晰可闻,仿佛像滴岩浆滴在楚晔心头,烫出一个大洞,空洞洞的心里,冷风呼呼地吹进来。袖子上的手松开了,手上多枚玉哨,身后的人离开了。
许久楚晔才如梦初醒,急急地转身去寻找。没多久他便在树丛中,找到了阿媛。
阿媛坐在地上,曲膝抱头痛哭。楚晔屏住呼吸,不敢向前,凄厉的哭声,让他如魔音灌耳,脑袋中想着千百种让她不哭的方法,可每一种都那么苍白无力,每一种都只会让她更伤心。
“哒哒哒”远处跑来一匹玉雪龙,比起他的那匹显得稍小一些,它围着阿媛转了几圈,又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她。渐渐地不再哭了,起身抱了抱马脖子,然后上马,玉雪龙驼着人撒腿便跑,眨眼间已无影无踪。
三日后,楚国太子定亲,楚皇搬下圣旨,将镇国公萧耀轩的嫡女萧家九小姐赐婚给太子楚晔为正妃。婚礼将于二十日后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