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媛越过他,往上走,“他们只是要宝藏,不会要我的命,我会好好地活下来,我不想死,拼尽全力也要活下来,所以你别太担心。我最怕别人为了我而受伤流血,更别说为我拼命了。”
“姑娘,是阁主命我来护着你的。”
“我不大敢信他了。”阿媛垂头低语,脚步不停。
凌南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为楚晔说好话。
走在她后面,不过几步,他发现,姑娘绣鞋满是泥泞,还隐隐渗出血渍来。这才想到她废了武,没有内力,这一路必是十分艰辛。
“姑娘,你……”他指了指脚。问:“要不要擦些膏药?”
阿媛低头一看才发现,“没多大感觉,无妨。”继续前行。
想起,集雪那个满身珠宝,什么都要顶顶好的少年,凌南心头发涩。
两人转过一个弯道,忽然视野开阔。
阿媛停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山下,执着帕子不住地擦手。
凌南凑过去一看,山下,楚业边界己烽烟四起。大惊失色,转身看向姑娘,见她不停地擦手,一双手己擦得红肿,仓惶地道:“擦……擦不干净了。怎么办?”
凌南神色复杂。
“先生……先生不能死。玉峰山大营根本挡不住业国戍边的程世子八万兵马,凌北会罢手,会回头护送先生回业。”
“走吧。”凌南心里一叹。
“他会恨我的吧……”
凌南一愣,才明白那个他是谁,道:“不会,阁主决不会恨姑娘。”
“可我有点恨他。”
……
两人上了山顶。
山顶光秃秃的,只有几根歪脖子树,己是午后,艳阳高照,山顶暖风猎猎。
阿媛走到崖边,向下看去,山下却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闭着眼,向外探头,能感觉到阵阵旋涡气流。
“姑娘,小心!”凌南拉住她。
“有点深,我能感觉出来。”
不一会儿,众人陆陆续续上来了。
人太多山顶挤不下,只有黑衣人和门主首领站在山顶,其余人都沿着山道站立。
“宝藏在哪里?”赵白易问。
“你问他们呀?”阿媛指指黑衣人,“我只是钥匙。”
众人早已发现这个几个人,与寻常人不同,想要搭话,一路上他们装聋作哑,一概不理。
大家都围住他们,想着如何逼问出宝藏下落。
为首的黑衣人,瘦骨嶙峋,脸像骷髅。开口道:“云媛,回方丈之地。”
“不去。”阿媛一口回绝。
骷髅脸突然暴起,一掌推向阿媛。
凌南大惊,一把扣住阿媛的肩膀往后一扯,一手持剑,将她护在身后。手上感觉濡湿,抬手一看,一掌的鲜血。
“姑娘。”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不久前她肩上被阁主刺了一剑。这一路不声不响,伤却如此深。
“还好,也不觉得有多疼。”阿媛见他一副不信的表情,苦笑道:“凌南,我这是在逃命呐,这点伤,哪还有时间去想疼不疼。”
骷髅脸眼泛精光,咧开嘴,算是扯了个笑,拿出一块白色石牌,“接着!”抛给凌南。
凌南用沾血的手接过石牌,原本白色的石牌渐渐地诡异变蓝。幽幽蓝光让他心头发冷。转头看向姑娘,见她看着石牌,笑容凝固目色悲凉。
众人也被这异像吸引,纷纷朝这边看,有看石牌的,有看阿媛的,也有看黑衣人的。都若有所思。
黑衣人全都齐刷刷跪下,“恭迎圣女回方丈!”
阿媛收了神色,扬着笑,对各派道,“你们看,这些外族人,不是来找宝藏的,找个烂借口便来抓人,是要独吞宝藏的。”
刚及笄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江湖人前,眉眼含笑道:“不如,你们替我杀了他们,我带你们去找宝藏?”
“丫头,你这招借刀杀人,一而再,难道还想三?当咱们都好耍么?”赵白易道。
郭允,王啸天连声附和。
“不愿,便算了。”阿媛回身对骷髅脸道,“只好跟你回去。不找宝藏了。”
经过石牌一事,众人都已断定阿媛的的确确是开启宝藏的钥匙了。
傲剑山庄庄主杨傲风道:“我们这么千里迢迢,赶来就这么算了?”
仙霞派掌门,李仙娥道:“小姑娘区区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们也忍心拒绝?还好意思求人家帮你们找宝藏?”
“是啊,姐姐,你看那几个黑衣人,行为怪异,定不是好人!”阿媛道,“姐姐,你放心,等解决了他们,我定帮你们找宝藏!”指了指众人,“那么多人,我想逃也逃不掉的!”
“好,姐姐帮你,只是你一个小姑娘家家,一开口便是数十条人命,心肠也忒狠了点。”
阿媛擦着手,哭道:“我也觉得自己忒狠毒了!”
“别哭。”李仙娥四十出头,看到像女儿般小姑娘于心不妒妒忍,“帮你除掉他们。仙霞派门人,杀了这几个黑衣人!”
“嗖嗖”出来数十个执鞭的仙霞派人。
李仙娥向御剑庄:“杨傲风,你不动么?说好的同气连枝呢?”
御剑山庄无奈,也“嗖嗖嗖”也出来数十人。
刀光剑影间,又有数个门派加入围杀。
“扑哧扑哧”一阵皮肉之声。
不过半柱香时间,黑衣人全歼。
阿媛费劲去拉一具尸体。
“姑娘,你干什么?”凌南问。
“凌南,帮我扔下去。”
凌南一边帮忙一边问:“为什么?”
“扔下去当垫背的呀!”见凌南神色紧张,只是笑笑。
凌南扔下一具尸体,云山雾海间,尸体一下就不见踪影了,连一丝声响也没。
他见姑娘站在崖边,闭眼倾听,便道:“玉峰山山高一千丈,便是数百斤的大石掉下去也不见得有声响。
阿媛点点头,靠近他压低声音道:“你说,他们会不会你打我,我打你,然后都统统同归于尽,这样我便可以下山,跟着先生一起回家了。”
凌南听到这脑洞大开的想法,几乎想笑。但望向山道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比之前又多了不少,足有两三百人,便笑不出来了,倒有点想替她哭。
等二人扔完后,阿媛擦着手,无视众人怪异目光道:“看着难受,清理了一下。”
“姑娘别擦了。”凌南忍不住道。
“呵呵,是有点疼了。”阿媛看看己红肿的双手道。
“丫头,是时候,带我们找宝藏了。”赵白易道。
“是啊,是啊!”众人附合。
“宝藏在哪里?”
“怎么取宝藏?”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合围上来。
这时山道上起了一阵骚乱。
不一会儿。
“小公子!”
却是钱大富领着福禄和秋菊等人来了。
阿媛看着身缠白绫的观福楼弟子。瞬间泪如决堤,冲开围着她人群,扑到钱大富面前,惊恐地问:“先生呢?”
钱大富流着泪,哽咽道:“大公子……走了,他命我们带你回去。”
“不要,不要……我要先生回来……”阿媛嚎啕大哭。
钱大富拍拍她肩:“随我下山吧。”
赵白易手执钢刀,挡在他们面前,“不许走,带我们去找宝藏!”
“对!”郭允与杨傲风带着门人也围了上来。
观福楼一众将阿媛团团护住。
两相对峙,一触即发。
“住手!”阿媛抽出匕首,抵住胸口,决绝道:“再不住手,我就死给你们看,你们什么也捞不到!”
杨傲风率先收回长剑,众人纷纷跟随。
阿媛拨开众人,走到崖边,正色道:“若诸位放过观福楼门人与凌南,我若找到宝藏必不藏私,与诸位同享,如何?”
“别听她的,这丫头诡计多端。”赵白易道。
“好!”李仙娥白了赵白易一眼道,“一大把年纪的老头跟个丫头斤斤计较,好意思么?”
“行!”王啸天,与郭充也开了口,观福楼与燕通商贸,何必得罪人家。
于是江湖各派十有八九应了下来。
“口说无凭。”阿媛从凌南处拿过纸笔,匆匆写上数语,道:“签名画押!”
众人不动。
阿媛持着匕首,朝胸口抵了抵,“今日我可以死在这里,观福楼这一众弟子也以死在这里。但业国的安乐郡主观福楼的小公子被诸位逼死在这里,至此以后,你们以为还有一天安稳日子可过?”
王啸天过来执笔一看,纸上写着。
“若云媛得以开启宝藏,必将宝藏如数奉与各派共享,但至即时即刻起各派不得为难观福楼弟子,更不可与之为敌。”
王啸天签上大名,郭充随后。
接着各派也都签了名。连赵白易也签了。
“大叔,拿好。”阿媛将纸递给钱大富,钱大富低头一看有近二十个门派,恨得咬牙切齿。
“观福楼众弟子听令。”阿媛神色平静,目光清澈,声音坚决。
观福楼一众纷纷跪下,听令。
阿媛道:“从即刻起,观楼福退出江湖,退出朝堂,不得为先生和我报仇!”
“属下领命。”
“属下领命。”
“属下领命。”
观福楼众弟子含泪领命。
东观福,就这么退了?众人面面相觑。
阿媛走到崖边,山风猎猎,吹起长发与裙裾,回头看向各派道:“我也该给你们个交待。”
她面向悬崖跪下,“我云媛在此以云族血脉立誓,若有朝一日云媛得以开启云族宝藏,必将它奉与在场各派!”
说完起身,用匕首在手心划了一道口子,顿时鲜血如注。
对着众人粲然一笑,“我去找宝藏了。”说完纵身跃下。
凌南心头一紧,飞身扑出,却只抓住了一角裙裾,眨眼间人已淹没在层层云海中。
“阿圆!”
“小公子!”
……
楚晔一行人一入边境便得到业国来袭的战报。
兵分两路,同来的武将顾随康与北疆副将黄英杰,持令入玉峰大营。
楚晔则去玉峰山,当他兵荒马乱地赶到山脚附近时,众人早己散去,只看见钱大富一行人,束了白绫,默然跪在一具遗体前。
心里一慌,掉下马来,抖着声音问:“是谁?”
钱大富瞥了他一眼,红着眼不语。
楚晔伸手去掀盖在上面披风,被钱大寿一手挡住。“不许叨扰,我家公子。”
楚晔听了心中稍缓,细细看了那人的身形,还好,不是她。但下一句话便把他打落了地狱。
“小公子,跳崖了!”
不会,楚晔想,不会的。可轩辕睿死了!他明白的,只要轩辕睿有一口气在,断不会让阿媛有事的。可现在他死了……
头晕目眩间,听见秋菊与夏荷已失声痛哭。心口一痛,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出,人已倒地昏厥。
凌东凌西赶紧上前扶住他,凌西看着秋菊道:“快呀,快来帮忙。”
秋菊上前诊了脉,撇嘴道:“没事,只是惊痛过度罢了,喂颗护心丹就行了。”
众人手忙脚乱地喂了药,楚晔悠悠转醒,问:“阿媛呢?”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凌西指了指玉峰山。
楚晔发足狂奔而去。
上了山顶,见凌南一人执着一角裙裾,坐在崖边哭。
看到楚晔上来,哭诉道:“阁主怎么才来,她跳下去了。”
“人呢?”楚晔向崖边走。
还未走近,被凌西从身后抱住。他拖着凌西继续往前走,“人呢?”。
“凌南!”凌西大叫。
凌东赶上来,亦拦腰抱住楚晔,对凌南吼道:“凌南!”
楚晔发力想挣脱二人,凌南反应过来,亦扑上来抱住他。
楚晔恼怒,正要运掌。
凌南大喊:“她说她不死,她只是去找宝藏了。”见他不动了,阴森森地看着自己,绞尽脑汁才迸出一句话,“她说求你件事!”
楚晔内力一泄,问:“什么事?”
“把她爹的灵柩送去翠微湖安葬。”
“她自己不去么?”楚晔落下泪来。
“姑娘说,她怕是要好久不去楚都,怕耽搁了国公爷。”
“还有呢?”
“还有……她说翠微湖很美。”
“我一直没去。”总是失信于她。
……
“还有呢?”又问。
“姑娘做了坏事,担心你会恨他。”
“不会。”楚晔朝山脚望去,楚业己开战了,他在山脚时,便己听见业攻城的呐喊声,“我恨的是我自己。”
过了良久,再问:“还有呢?”
“还有……还有……哦,姑娘让我跟夏明民道个歉,她说是她不好,欺负夏明民年纪小,让他做坏事。”
“还有呢?”
“她隐了观福楼。”
“还有呢?”
“她觉得自己手沾了人命,很不安。”
“还有呢?”
“她其实很害怕。”
“还有呢?”
……
不觉间己是一夜。
“她什么时候回来?”楚晔问,微微晨曦中,己生华发。
……
“无妨,我等着便是。”
……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