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觉悟的沈公子笑着站起身来,说道:“沈夫人,你饿不饿,我陪你去吃点早膳,好不好?”
沐嫣被他这句“沈夫人”哄得心花灿烂,兴冲冲正要爬起来,忽的醒悟:“你先转过去。”
他失笑道:“昨夜怎么未见你这般害羞。”
昨晚他覆身侵袭而来,亲吻她的时候,两个人都发了一回怔。
他待她一向柔雅得很,从未有过孟浪举动,突然亲上来,于徐世子这等浪荡子来说是司空见惯,于沈公子来说却是破天荒。
她脑子里很轰然了一阵,只想着可不能示弱,当下奋勇亲了回去,一开始两人还都略矜持,只不过是蜻蜓掠过湖面,荡起温柔的涟漪,后来却来得疾风骤雨一般。
沈昀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并不是个古板的君子,扯开她衣带的时候,指尖真气流转,还用上了高深的武功。
从她怀里又落出几样小物事来,他又一怔,摩挲着她秀发的手暂时停了一停:“这又是什么?”
沐嫣被他亲得迷迷糊糊的,拿起它们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着其中一个道:“唔,这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枚打火石。”
他将她揽入怀中,说道:“我真气到处,燃冰为火,也是轻而易举,以后我时时刻刻伴在你身边,你不用再带打火石和火折啦。”
她又指着另外几个道:“这是我当时给你疗伤的金创药,喏,那是你送的面具。”
沈昀瞧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柔声道:“这些小东西,你还巴巴地留着?”
沐嫣乖乖点头,伸手比划着道:“行囊里还装着你送我的那件白狐裘。”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低柔:“阿嫣,多谢你对我这般上心,连这么微不足道的东西,你都记挂着。”
略一沉默,低声道:“那夜我听你说,你师父临逝之前,你毫不犹豫地说愿意跟他共赴黄泉,阿嫣,我是个没良心的人,他对你有救命之恩,我却仍喝他的醋。”
沐嫣倒愣了一回,讶然道:“他是我师父,照顾了我许多年的,我见他为我而死,自然极是伤心难过,恨不能和他一起死了。我向来视他如父兄一般,这有什么值得你喝醋的?”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额头:“怪了,你不喝苏小侯爷的醋,倒喝我师父的?”
沈昀微微一笑:“你对竹喧又没什么心思。但你师父爱你极深,为你甘愿丢了性命,难道你瞧不出来么?”
他语气淡然,却听得她心头一震,刹那间那些与师父相处的画面在脑海中走马观花般流泻而过,蓦地如闪惊雷,猛然明白了师父待自己的心意。那些他嬉皮笑脸说过的话,那些不顾危险对自己的保护,瞬息之间在心上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她本来只当他是自己的师父,素来敬爱,但被沈昀一语点破,许多从前懵懂的事情,一时尽解,不由得怔怔地心头摇曳,心绪纷乱,好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我……我那时并不知道他对我竟有这样的心念,如果师父对我说了,也许我会喜欢上他,但那不过是也许罢了。怀照,遇到你,我才明白动心的滋味。”
沈昀听得心下甚是喜悦,只见她眼珠一转,笑眯眯道:“瞧我多疼你。”补充道:“你要不要知恩图报。”
他脸上一红:“你想要什么报答,我都从你。”顿了顿,声音蓦地灼热起来,低声道:“那你要不要我?”
她尚不知危险迫在眉睫,还有闲暇认真想了想,猛一点头:“怀照,我当然要你啊。”
他捉住她纤细的手腕,嗓子沙哑:“此刻别叫我怀照。”
她“嗯”了一声,奇道:“那我叫你什么?”
“自然是叫夫君。”
她一句戏谑的“夫君”刚叫出口,沈公子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不肯再做个谦谦君子,定要将这声“夫君”落到实处。
客栈里的早膳挺丰富,两人携手下楼,吃了些刚做好的豆浆煎饼,对厨子的手艺都颇赞赏。
依沈昀之意,原是想让她休憩一天,明日再赶路,但沐嫣看着娇怯怯的,身子却坚韧得像寒冬里的梅花,坚称无碍,两人骑着骏马按辔缓行,不出两日时光,前途已遥见连绵青山。
沈昀斜指青山,微笑道:“那便是天镜山了。”
几处房屋次第建在青山之中,隐隐约约,错落有致。
山峰巍峨高耸,掩映在飘渺的云朵之中。鲜花遍野,远远望去,宛若群花生在碧海之上,起伏不定,蔚为壮观。
钟声锵然,悠悠传来,在群山之间流荡不绝,钟声、风声相互鼓荡,宛如琴瑟应和,令人一听之下,心怀大畅。
两人在山下一株树上系了马,沿着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径向上行去,山门前一块洁白的迎宾石上镌刻着一句旧诗“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一双彩羽凤凰清鸣声中,飞向前来,对两人连续点了三次头,算作行礼。
沈昀抚今追昔,轻叹道:“七岁那一年,师父带我初次来到天镜山,让我成为他的关门弟子。一个月色如水的晚上,他在屋外舞剑,身影寂寥无比。我为他送去手帕擦汗,他满脸萧索地瞧着我,低声说,昀儿,你生得多么像你的母亲……”
师父是本行走的活八卦,于江湖上的种种秘辛都摸得滚熟,沐嫣曾从醉酒的他那里偶然知道,北辰老掌门暗戳戳地思慕沈公子之母这件旧闻。
只是其中到底有什么值得深挖的往事,她却不清楚,此刻听沈昀触景生情,提起此事,八卦之魂陡然烧得汹汹,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听个好故事。
但沈昀一声叹息罢,却没机会说这段旧八卦。
沐嫣憾恨地眼睁睁瞧着山门大开,一群小弟子蜂拥而出,满脸堆欢:“掌门回来啦!掌门回来啦!”五师弟岳小红表现得尤为奋勇,奔在最前头,咧开了一张嘴笑得甚憨:“掌门师兄,您可算回来了。”
沐嫣记得,当初随沈昀去昆仑的时候,他的师兄弟还对他颇怀妒意,但眼前的情形非比往日,这群人的神色对他很亲热,不出一年的功夫,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叫她为之刮目。
看起来,沈公子当掌门,很有两把刷子,这一派之主的位子若是长此以往地坐下去,前途相当远大。
北辰派在江湖上向来声势烜赫,掌门登高一招,应者自必云集,小皇帝因为这股强大的江湖势力,担足了心事,原也有个道理。
她想罢,不觉又是担忧起来。
眼看北辰派发展得如日中天,他虽是掌门,要想让偌大一个门派就此作烟云之散,只怕有些难度,想到他为保护自己,竟答允小皇帝解散北辰,心下怃然。
众人之中赫然有个紫衣女子,妖娆妩媚,正是许久未见的琉璃,她先见了沈昀,脸上喜色还没来得及飞舞,跟着便瞧见了沐嫣,脸色顿时变得煞是好看,微眯着一双水光淋漓的眼:“哦,原来是沐姑娘,你也来了。”
沐嫣从前白担了一回心事,将琉璃当作沈昀注定的妻子,很喝了几大瓶油盐酱醋,此刻见到她,却是尴尬中有些抱歉,正斟酌着要如何同她说自己对沈昀的心意,才不至于打击到她,不料沈公子回了门派,自然而然拿出了掌门的威严,端然摇头道:“这是掌门夫人。”
琉璃愣了愣,那双素来流荡的眼顿然有些凝滞起来。
一个乖觉的弟子忙顺杆子笑道:“原来是未来的掌门夫人,失敬失敬。”
沈昀又摇头,要给沐嫣名分的决心下得很坚决:“不,我们已成了亲,她现在便已是掌门夫人。”
岳小红摸着后脑勺,向她咧开了嘴直笑:“咦,怪不得,怪不得!掌门师兄一向不理俗务的,那日收到我的飞鸽传书,却巴巴儿地赶到了龙华会。原来他在龙华会上夺魁,多半是为了在沐姑娘你面前显摆一回。”
沐嫣不料竟有此事,忙向沈公子望去。后者维持着脸上的端然,宛如未闻,执了她的手,迈步只管向山门里走,只在和岳小红目光相触的一瞬,剑锋也似的刮了他一眼,很有个“你当心着”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