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哟,我的王大姐!
皇帝哟,我的王大哥!
……
独臂怪人摇摇晃晃地歪到粮站的台阶下,借助酒劲,扯开粗犷的嗓子,像西北大汉吼唱着。那条条青筋从他通红的额头突出,宛如红土高地下蜿蜒曲折的滚滚河流。
夕阳的余晖跃过粮站的操场,歇在我家楼顶的屋脊上。
挎着书包的男孩子女孩子,围成半圆,嬉笑着,惊叫着,好奇地欣赏着独臂的醉歌醉舞。
我知道,这是孩子们每天放学后必看的节目。
独臂的钱袋全是装的硬币,壹分、贰分,伍分,沉甸甸的,不下一公斤。
母亲把钱倒在桌上,主张全收了;她的目光深深地吃进钱堆里去了。
父亲要我数出酒钱和菜金。
一百五十五元,要数多久?我不干。
父亲便哄母亲去炒菜:“龙虾,你比我炒得好……”
父亲坐下,一枚枚地数,一分分地算,咕咕哝哝的。
“他现在是落难人,我不能多要他一个子儿……七十九,八十……这是哪来的钱呢?八十一……”
父亲到底还是父亲,半个多小时后,他把半袋剩下的硬币塞给我,命令我去交还给独臂。
我不大情愿地挤进人圈,把钱袋扔给正在跳舞的酒疯子。
“呶,多的!”我喊道。
他猛然抓住我的左手腕。
我顿时呲牙咧嘴,眼泪外溢,感觉到像是被人撕去了全身的皮肉。
“小家伙,来跳一个!”他冲我鬼鬼地一笑,“你天天玩的那玩艺儿叫啥?”
“玩艺儿?”我一惊。
哦,电磁感应机!这是原先在国家物理研究所工作的哥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它小巧玲珑,像微型收音机,装上一节五号电池,就能测出几百米远的金属物体,不管它是落在水中,还是埋在土石之下,并且能准确判明它是金是银,是铜是铁,是铝是锡。也正是这鬼东西,把我从高二的榜首拖到榜尾。对它,我是又恨又爱,舍之心疼,留之心忧。如今,它正安然躺在我的裤口袋里,打着鼾啦。
“噫,独臂问这个干啥?”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目露凶光,令人恐惧。
我想摆脱他,想逃走,但又怕天真幼稚的小孩子们讥笑。
他拖着我舞了多久我不知道,只晓得他突然摔开我,哈哈一阵怪笑,然后将袋中的硬币撒向乐滋滋的儿童们。
“哈哈哈,奖给观众们!哈哈哈,奖给未来的王子们公主们!”独臂大笑着。
父亲个儿不高,我也天生矮得出奇。不过,我比父亲机灵。
这边小孩子们还在嚷着要独臂继续跳舞、继续撒钱,我已经惴惴地逃回了菲菲酒店,对父亲说:“他、他……他真的是疯子!”
父亲擀着面,慢条斯理地阐述己见:“那个人啊,精明绝顶,绝非庸人。他的右臂上有蓝蝶花纹,你看见过没有?”
“蓝蝶花纹?”收拾空盘的母亲吃了一惊,水嫩红润的脸霎时苍白了许多,有点神经质地问,“他是抢劫犯吧?”
我笑出了声。家里开酒店攒了一些小钱,母亲总是担心被人偷去,抢去,收去。
“笑什么,你?!”母亲斥责道。
“笑您孤陋寡闻。现在,时兴刺纹呢,您看许多时髦青年……”
镇长和陌生客人们终于扫净了桌上的牛鬼蛇神,乌龟王八蛋,涨红着脸脖,直愣着微红的双眼,艰难地立起身来,蹇涩地挪到门口。
忽然像是想起了啥事,镇长回过头来,无力而快速地摆了摆肥白的手,打着酒隔说:“记、记、记……记账!侯、侯老板,下、下次……再、再来!”
母亲笑的像个西施,赶到门外装烟、送客。
“胡镇长,您们慢走呀!”
胡镇长摸了摸油光泛红的高额头,挥了挥手,转身追上客人。
我收拾汤匙、筷子、碗盘,无意朝粮站望去一眼。
孩子们已经散去了。
独臂怪人早躺在粮店高高的檐廊下,打起了很响的呼噜。